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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

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 (第2/2页)

跛子。
  
  “滚开!”完颜阿骨打根本没心思细看,更不会在意一个山野跛子的戒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低吼一声,用肩膀粗暴地撞开那扇碍事的破门,也撞开了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后几步才勉强用那条好腿和拐杖稳住身体,手中的骨刀下意识地横在身前。
  
  完颜阿骨打跌撞着冲进屋内,沉重的身体带倒了一张歪斜的木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顾不上这些,反手用尽力气将木门重重合拢,又拖过旁边一个沉甸甸、散发着霉味的旧木墩死死顶住门栓,做完这一切,他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肩胛下的伤口钻心地疼,冰冷的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粗粝的额头和鬓角往下淌。
  
  屋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太多,土炕是冷的,只在屋子中央的地上挖了个浅浅的土坑,燃着一小堆可怜巴巴的篝火,几块黑乎乎的、看不出材质的肉块串在树枝上,勉强架在火堆边缘熏烤着,散发出焦糊和油脂的混合气味,却几乎没什么热量,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土墙被经年的烟火熏得黢黑,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兽皮、干草和几个歪扭的陶罐。
  
  就在那堆篝火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边缘,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那是个孩子,顶多七八岁,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同样破旧的皮袄里,小脸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大而黑亮,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戾气的陌生人,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孩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小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热汤!”完颜阿骨打的目光扫过那堆毫无暖意的火,扫过孩子怀里抱着的破碗,最后落在那个靠着土墙、依旧紧握着骨刀的跛脚男人身上,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孤煮一碗热汤!快!”
  
  男人深陷的眼窝在火光下跳动了一下,握着骨刀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青筋在冻得发红的手背上凸起,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惊疑,慢慢沉淀成一种死水般的沉默,如同冬日里冻透的深潭。
  
  “聋了吗?!”完颜阿骨打胸中的戾气被这无声的抗拒瞬间点燃,他猛地挺直身体,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那男人,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孤要热汤!用你那两条腿,立刻去煮!否则...”他剩下威胁的话没出口,但那赤裸裸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他微微侧身,手按向了腰间--那里空荡荡,那把赵裕送他的佩刀早已遗失在逃亡路上,只剩一个冰凉的刀鞘,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传递出致命的信号。
  
  男人佝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搅动了一下,最终又被更深沉的冰层覆盖,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挪动了脚步,那条跛腿拖在地上,发出“嚓...嚓...”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他放下了一直横在身前的骨刀,但并未离手,只是将它杵在地上,权当另一根拐杖,支撑着身体,一步一顿地挪到屋角。
  
  那里有个用几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着一口边沿崩了几个缺口的破铁锅,男人沉默地拿起一个同样破旧的木瓢,从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瓮里舀出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水,哗啦一声倒进锅里,水花溅起,落在冰冷的灶台上,瞬间结成细小的冰珠,他弯腰,从灶旁一小堆湿漉漉的柴禾里抽出几根,塞进灶膛。柴禾显然受了潮,只冒出呛人的浓烟,火苗微弱得可怜,舔舐着冰冷的锅底。
  
  男人佝偻着背,对着那口冰冷、毫无热气的破锅,一下一下,机械地用一块粗糙的燧石敲打着火镰,火星溅落在引火的干苔藓上,闪烁几下,又迅速熄灭,他沉默地重复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徒劳的仪式,火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嵌满了风霜、贫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那双深陷的眼睛,只映着锅里浑浊的水和那点微弱的、挣扎的火星,再无其他。
  
  时间在浓烟、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完颜阿骨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伤口一阵阵抽痛,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胃袋,他看着那男人笨拙而缓慢的动作,看着那口毫无热气升腾的破锅,胸中的焦躁和暴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几次想咆哮催促,但每一次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低沉的、野兽般的喘息压在喉咙深处,他的目光扫过屋子,每一处都透着赤贫和绝望:熏黑的土墙,冰冷的土炕,角落里堆着的破烂兽皮,还有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抱着破碗、只露出一双惊恐大眼睛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却漫长得像一个季节,灶膛里的湿柴终于被男人固执的敲打引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艰难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面上,开始极其缓慢地冒出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白气,男人又从屋角一个盖着破木板的矮缸里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一小把灰扑扑、干瘪得看不出原貌的东西--像是晒干的野菜根,又或是某种磨碎的草籽,他沉默地将它们撒进锅里。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把撒入锅中的“食物”,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饥饿感瞬间压倒了所有,他不再看那男人,视线落在蜷缩的孩子身上,落在他紧紧抱着的那个豁口粗陶碗上。孩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惊恐地把碗抱得更紧,小小的身体拼命往阴影里缩,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孤乃女真之主!”完颜阿骨打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强行撑起的、近乎虚幻的傲然,他像是在对那孩子说,又像是在对那个沉默煮汤的跛脚男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濒临熄灭的野心呐喊,“待孤重掌辽东,聚拢白山黑水间的儿郎!女真何须再食此等猪狗不咽的糙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狂热而偏执的光芒,仿佛透过眼前这破败的木屋、这跛脚的男人、这惊恐的孩子,看到了旌旗蔽日、铁骑如云,“孤要让你们...让所有女真子民...住进辽阳城那样的砖瓦大屋!穿上绫罗绸缎!顿顿有肉!牛羊漫山!孤是王!是带着你们...走出这苦寒之地的王!”
  
  他的声音在狭小破败的木屋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奋,灶台边,跛脚男人佝偻的背影僵硬了一下,握着火钳拨弄柴火的手指停顿了一瞬,指节捏得发白,阴影里,孩子抱着破碗的手微微颤抖,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恐惧似乎更深了,还掺杂了一丝懵懂的不解,锅里的水,终于发出了轻微的“咕嘟”声,水面上漂浮着那些灰褐色的碎屑,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草腥和焦糊混合的气味,实在谈不上半点香气。
  
  汤,勉强算是热了。
  
  男人沉默地拿起一个边缘同样粗糙的木勺,伸进锅里搅动了几下,他放下火钳,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蜷缩的孩子身边,孩子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门口那个可怕的陌生人,男人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孩子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抱在怀里的豁口粗陶碗。
  
  男人接过那只破碗,没有看孩子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也没有看门口那个自称“王”的闯入者,他再次挪到灶边,用木勺舀起锅里那浑浊、漂浮着不明碎屑的“热汤”,小心地倒进那只豁口粗陶碗里,勉强装了半碗,碗壁很快被烫得温热。
  
  他端着这半碗滚烫浑浊的汤,一步一顿,拖着那条跛腿,走向背靠木门、喘息渐重的完颜阿骨打,汤碗递到面前,浑浊的热气扑在完颜阿骨打冰冷麻木的脸上,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伸出手,一把夺过那滚烫的粗陶碗,粗糙的碗壁烫得他手指一缩,但他毫不在意,饥饿和寒冷已经吞噬了所有理智,他低下头,对着碗口,贪婪地、大口地吞咽起来。
  
  那汤水滚烫,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草根苦涩的怪味,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但他浑然不觉,只觉得一股微弱的热流顺着食道滑下,稍稍驱散了胃里那冰冷的绞痛,他喝得又快又急,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几滴浑浊的汤汁顺着他嘴角的胡茬滴落在肮脏的皮袄前襟上。
  
  半碗滚烫浑浊的汤水,带着刺鼻的土腥和草根苦涩,被完颜阿骨打贪婪地灌入喉咙,那一点微弱的热意刚刚熨帖了冰冷的肠胃,让他从逃亡的狼狈和冰冷中缓了过来,他将碗丢掉,抹了一把嘴,正准备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休憩,亦或是再对着这对父子说些关于那个远大未来的话,一股难以言喻的绞痛却猛地从胸腹深处炸开!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切割!
  
  “呃--嗬!”他身体猛地一弓,剧痛瞬间抽空了所有气力,手中那只豁口的粗陶碗“啪嚓”一声脱手,摔在地上,残余的一点浑浊汤汁溅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迅速凝结成冰,他双手死死捂住绞痛的腹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痛苦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皮袄内衬,冰凉的贴在背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看清那个跛脚的男人,视线模糊摇晃,只看到男人佝偻的身影依旧沉默地立在几步之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握住了那柄磨得发亮的骨刀,骨刀细长,刀尖微微下垂,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下,泛着一种类似野兽獠牙般的惨白光泽。
  
  “你...”完颜阿骨打想喝问,想咆哮,但剧痛堵住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嘶鸣,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男人深陷的眼窝,那里面不再是麻木的疲惫,也不再是受惊的鹿般的惶恐,那是一种沉淀了太久、如同冰层下汹涌暗流的东西,此刻终于翻涌上来,冰冷,死寂,带着刻骨的恨意。
  
  跛脚男人拖着那条废腿,往前挪了一小步,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割开屋内沉重的死寂和完颜阿骨打痛苦的喘息,比屋外呼啸的风雪更冷:
  
  “你建金国那年,”男人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自己那条弯曲变形的左腿,“税吏...砍了我的脚。”
  
  完颜阿骨打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痛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金国初立,百废待兴,更兼野心勃勃,对辽东各族横征暴敛,手段酷烈...那些旧事如同破碎的冰片,瞬间扎进混乱的意识。
  
  男人没有停下,他握着骨刀的手稳得出奇,刀尖微微抬起,指向完颜阿骨打,又仿佛指向一个虚无的、更深的噩梦:“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前,”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目光掠过冰冷的土炕,那里空荡荡,只有一床薄薄的、打满补丁的破皮褥子,“你派来的官,征走了粮窖里...最后半袋粟米...说是王师...要追剿辽狗...”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涌上来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咽回去,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她!就饿死在这炕上!!”
  
  最后几个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狠狠砸在完颜阿骨打因剧痛而混乱的神经上。
  
  “呼啦--!”
  
  几乎是随着男人最后那声凄厉控诉的尾音,那扇被旧木墩顶住的、单薄破旧的木门,猛地被外面一股狂暴的力量撞开了!木墩被撞飞,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沫,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灌满了狭小的木屋,将屋中央那堆本就微弱的篝火扑得奄奄一息,只剩下几缕青烟挣扎着升起。
  
  风雪中,人影憧憧。
  
  七八个身影堵在洞开的门口,如同从白山风雪里爬出来的、饥饿的鬼魂,他们有男有女,无一例外地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身上裹着破烂不堪、难以蔽体的兽皮或麻布片,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的眼睛,在骤然灌入的雪光和屋内残存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兽性的、混合着绝望、麻木和一种被逼到绝境才有的、令人心悸的凶光,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豁了口的柴刀、磨尖的粗木棒、沉重的石块,甚至还有锈迹斑斑、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断矛头。
  
  风雪灌进来,吹得屋角那堆破烂的干草和兽皮簌簌作响,蜷缩在阴影里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彻骨的寒意吓得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呜咽,死死闭上了眼睛,把脸埋进破烂的皮袄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跛脚男人握着骨刀的手依旧稳定,刀尖稳稳地指向因剧痛和惊骇而蜷缩在地、无法动弹的完颜阿骨打,他佝偻的身体在狂灌而入的风雪中显得更加单薄,但脊背却诡异地挺直了一些,他没有回头去看门口那些面黄肌瘦的同族,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如同待宰牲畜的“王”,声音冰冷地穿透风雪的呜咽:
  
  “他是王,”男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话语带着血沫般的腥气,“女真人的王。”
  
  门口那几张饥饿、麻木的脸,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完颜阿骨打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敬畏,没有狂热,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着一块可以果腹的肉。
  
  “他吃了我们的粮,”男人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冻土上,“喝了我们的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只摔碎的粗陶碗,浑浊的汤汁早已冻成了冰,“现在,该他还了。”
  
  话音落下,短暂的死寂,只有风雪的嘶吼灌满破屋。
  
  然后,一个离门口最近、脸上冻疮溃烂流脓的汉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咕噜声,他猛地动了!像一头饿疯了的狼,拖着冻僵的双腿,踉跄却无比迅猛地扑向蜷缩在地的完颜阿骨打!手中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
  
  “呃啊--!”完颜阿骨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毒带来的绞痛让他根本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锈迹斑斑的刀锋狠狠劈落!不是砍向要害,而是重重剁在他因剧痛蜷缩而暴露在外的小腿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剧烈的、全新的、如同被烙铁烫进骨髓的剧痛瞬间压倒了腹中的绞痛!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的活虾,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疯狂扭曲、痉挛!鲜血从被砍开的皮肉和断裂的骨茬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肮脏的泥土和融化的雪水。
  
  这血腥的一幕,如同点燃干草的星火。
  
  “肉!”
  
  “是肉!”
  
  门口那几个面黄肌瘦的“鬼魂”,眼睛里的凶光被这喷涌的鲜血彻底点燃!饥饿和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吞噬一切的疯狂!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群,争先恐后地涌进这狭小破败的木屋!
  
  跛脚男人被疯狂的人流撞得一个趔趄,拄着骨刀才勉强站稳,他不再看地上那个在血泊中徒劳挣扎、发出非人惨嚎的躯体,而是拖着那条跛腿,一步一顿,沉默而坚定地走向屋角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伸出粗糙冰冷的大手,一把捂住了孩子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孩子的身体在他手下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看。”男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枯木,只有紧贴着他的孩子能听见。他捂得很用力,隔绝了身后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声音。
  
  身后,是盛宴。
  
  柴刀、木棒、石块、锈矛头...所有能找到的、能伤人的东西,都成了分割的工具。骨头被砸断的闷响,皮肉被撕裂的嗤啦声,野兽般的争抢嘶吼,还有完颜阿骨打那由高亢尖锐迅速转为微弱、最终彻底淹没在撕咬咀嚼声中的、断续不成调的惨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乐章,浓重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腥臊气,瞬间压过了屋内原本的霉味和草腥,浓烈得令人窒息,篝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在灰烬里挣扎。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形在血泊中疯狂地扑抢、撕扯、吞咽。
  
  跛脚男人背对着这一切,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固成一块沉默的岩石,他死死捂着孩子的眼睛,自己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映着脚下冰冷的地面,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孩子在他手下抖得越来越厉害,细小的呜咽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片刻,却漫长得如同永恒。屋内的疯狂撕扯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满足的、野兽舔舐般的吞咽和喘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里,开始弥漫起生肉被体温焐热的、更加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旧的茅屋里,炉膛中那点微弱的火星,终于彻底熄灭了。
  
  辽东的寒风,依旧在屋外呜咽,卷起地上的残雪,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和未来的希望,白山黑水沉默着,如同亘古的墓碑。
  
  他终究没能卷土重来。
  
  他永远留在了辽东。
  
  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
  
  定远二年秋,王师克上京,辽祚倾颓。伪金主完颜旻引残军迟至沐水,睹城头玄旂,惶然若丧。陛下降恩,许其入觐。初,旻尚存妄念,殿前奏对,犹请率部深入漠北,誓擒辽孽崇以自赎。然陛下圣心烛照,虽洞悉其反复之性,仍许所请。翌日朝会,宣旨定北府:金国所部,悉归王师整编;完颜部众,徙辽阳外“顺义川”,无令不得擅迁;其部酋贵胄,择才擢用,余者子弟,皆入定北府“理藩司”进学。辽东矿盐牧野之利,尽收行省官营。旨意森然,如天宪垂临。旻虽面领恩旨,然稽首之际,目眦欲裂,恨意盈胸,金国**,自此荡然。
  
  旻羁縻王师,奉旨逐辽孽崇于漠北。然其狼子野心,未尝稍戢。观王师新定辽境,百务待举,海疆西陲,宏图方展,遂生驱虎吞狼之毒计。阴纵辽太子崇残部,屡扰北疆新附之地,欲使辽境烽烟再起,魏顾此失彼,己则乘乱东归,闭辽阳以抗王化。当是时也,其部困顿野河之畔,得枢密院严令,促徙部众、征质子。旻闻之,怒如困兽,召心腹谋曰:“魏欲绝我根基,如釜底抽薪。与其坐毙,不若搏命!辽东故地,白山黑水,犹藏忠义。待吾归,振臂一呼,锁钥在手,魏其奈我何?”遂弃后军为疑兵,自率精骑三千,倍道兼程,潜踪匿迹,意欲直捣辽阳。
  
  然陛下圣谟深远,庙算如神。早敕平东将军李正然,坐镇辽阳,外示怀柔,内布罗网。旻自草原单骑遁归,然伏劲卒于混同江源隘口。旻率残部至,伏发,矢石火器交下如雨,金骑大溃,几尽殁。旻身被数创,血透重铠,幸值山雪崩坼,乱石蔽道,得乘隙脱走,匿入白山莽林。魏军搜山检泽,穷索不得。
  
  旻狼狈窜伏,饥寒交迫,状若疯魔。旬日后,有土人于混同江源深处,见一形销骨立、衣袍褴褛之独夫,跣足散发,目赤如血,喃喃自语,或呼“王业”,或詈魏帝,踉跄叩一猎户柴扉。土人惊怖,以为山魈,遂匿不敢言。
  
  后数日,风闻骤起。传彼处有跛翁并数户山野饥民,因去岁大寒,窖粟早罄,困顿待毙。忽有狂悖凶徒夜闯其庐,索食咆哮,自谓“国主”。翁默然与之糜粥半碗。俄而,其人忽仆地,腹中绞痛如绞,辗转哀嚎,声彻寒林。当是时也,饿殍环伺,目眈眈如豺狼见血。或传野老久困,恨其征敛苛酷致家破人亡,复见其伤重垂毙,遂萌怖念。竟夜闻啖嚼之声,凄厉断续,达旦方息。翌日,柴扉虚掩,唯余狼藉血污并碎骨数段,萦绕腥膻,中人欲呕。其躯竟不知所踪,徒遗破履一只于雪泥之中。
  
  自此,伪金主完颜阿骨打不复见于世。辽东故老私语,皆言其暴戾苛敛,终遭天谴,为野老争啖其躯,骸骨无存。白山黑水间,遂绝此枭獍之迹。金国遂亡。--《伪金主完颜氏事略,卷二》,大魏龙兴四年修于金国故地,翰林待诏柳文渊恭录。
  
  帝批:谬矣!国主之终,岂能以传闻定论?此卷就此封存,勿再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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