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火
第56章 火 (第2/2页)而且蛮族的「肉」,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基本没有烹饪的手段,香料也用得少,又腥又柴又硬,咬起来跟干牛筋差不多。
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大荒这里,是不区分「肉食妖兽」和「草食妖兽」的。
所有的妖兽,他们一视同仁,全部都吃。
草食妖兽无所谓。
可肉食妖兽不同,它们不但杀人,还以人为食,血肉里会掺杂着人的血气和养分,妖气也更浓烈。
因此肉食妖兽的肉,一旦修士吃了,会有很强的副作用:
臂如会暴躁,会嗜杀,会失去理智,会生出血腥的幻觉。
且会被妖气污染经脉,寿命缩减。修行也容易出岔子,一不注意,就走火入魔。
可在大荒这里,这些似乎反而都不太是问题。
因为环境恶劣,蛮修大多都死得早,因此也不在乎短不短命。
而条件有限,有的吃就不错了,他们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肉。
甚至有些野蛮的部落,还存在着「吃人」的陋习,它们是真的会吃人。
因此吃肉食妖兽,这种有一点像是「间接吃人」的行为,甚至都会显得十分「文明」。
这些东西,是大荒数千年来固有的习性,墨画也改不了,只能「尊重」下。
但他给小扎图的,却是严格挑选过的,草食妖兽的肉。
而且以阵火,焚去了妖气,炼去了腥味,再撒了香料,很干净,味道也很好。
小扎图尝了一口,当即瞪大了眼睛,随后有些舍不得吃,想收起来,可收到一半,动作又僵住了。
墨画问他:「怎么了?」
小扎图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道:
「这么好吃的肉,我想留下来,给阿大,阿力,那真儿他们也尝尝——-可我忘了,他们已经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小扎图神情默然。
墨画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人世间生离死别,无可挽回的苦楚,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
墨画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叫扎图?」
小扎图点了点头。
「扎图在蛮文中,是什么意思?」
小扎图道:「是火焰燃起的意思。」
墨画微惬,「你爷爷叫扎木,是木头的意思么?」
小扎图点头,「意思是坚固的薪木——」
他解释道:「我爷爷名叫扎木,所以才给我取名叫‘扎图’,意思是以他为薪木,供养我这个火种烧起来,成为乌图部将来振兴的希望。」
说完小扎图叹了口气,「可惜我没用,我爷爷是成木头了,我这把火,却烧不起来」
墨画目光却有些微妙。
小扎图的灵根,其实是挺好的。
而且,这个孩子很有善心,在大荒这个野蛮的地方,这点殊为难得。
墨画又问道:「你爹娘呢?」
小扎图有些落寞道:「我娘不在了,我爹他被征调,去和道廷打仗了。」
墨画神情微凝。
大荒的蛮兵大军,似乎并不全都是大荒王侯部落,以及王侯下属部落的蛮修。
看样子还有很多人,是从下面的中小部落,征调上去的青壮年。
而这些中小部落蛮修,尤其是小部落蛮修,待遇肯定不会好。
大半应该是去做「炮灰」的。
甚至有可能,那晚大荒门兵变,蛮军偷袭道兵之时,冲在前面与道兵斯杀的普通蛮兵中,就有小扎图的父亲。
在战场上,他们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但在部落里,他们却是一个家的支柱。
是一个孩子唯一的父亲。
而小扎图的父亲,也很可能早已死在了那晚,与道兵的厮杀中,再也回不来了。
墨画心中轻叹,又问:「你们部落的大人,都被抽去打仗了?」
小扎图点头道:「大部分叔叔伯伯,修为高,实力强点的,都被抽调走了。
「很多物资,吃的喝的,也被征调去了。」
「这样一来,乌图部的实力,就更弱了。」
「我们防不住山上的妖兽,只能抛弃原本的营寨,到这里谋生。」
「物资没了,没有大人打猎,吃的也少了。」
「再加上,今年有异象,天有流火,比以往都热,山里的一些小黍和野粟,
全都干死了,更没的吃了。」
「我们乌图部,已经饿死过不少人了。」
「所以,爷爷才不得不想办法,向蛮神大人祈福,能让我们乌图部,运气好点,山里的黍粟不枯,打猎也能有猎物,至少让部落,能熬过这几年,熬到·—...」
小扎图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熬到——我爹和叔叔伯伯他们打完仗回来。」
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恐怕不可能了。
他爹和叔叔伯伯,可能回不来了。
即便回来,他们这些老幼病残,可能也先饿死了。
墨画神情凝重,「其他部落,也是一样么?」
「嗯。」小扎图道,「差不多都是这样,有的甚至比我们乌图部还惨,整个部落,全都饿死了,还有些饿的,只能互相吃人了。」
「这附近,之前其实还有一些小部落,现在都已经没了,一整个部落,人全死了—
墨画眉头皱起,又问道:「窘迫至此,不脱离部落,外出去谋点生计么?」
「不能离开部落的———」小扎图严肃道,「离开部落,没了部落的图腾,那就是‘蛮奴」了,蛮奴都不是人,被人抓去,都是当牲口的,只会死得更惨————」
墨画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另一面。
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都在被「战争」吸血。
而大荒蛮修的穷苦和灾难,也是他此前没料想到的。
看来无论到了哪里,底层的修土,都是一样地苦。
只是这些,他目前仍旧无能为力。
墨画又叹了口气,看向小扎图。
小扎图在吃着他给的烤肉,吃得很慢,很珍惜,似乎是怕吃完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墨画看着有些心酸,心头忽而猛然一证,忍不住想到,这样类似的心酸画面,自己到底看过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自己难道,就这样一直「无能为力」下去么?
而且,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么?
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只是给自己的不愿作为找借口?
自己这一身修为,这强大的神念,诸般的法术本领,到底是为什么学的?
墨画突然愣住了,心头如惊涛骇浪,起伏不息。
修道之人,求的是道,践行的也该是道。
而再宏大的「道」,也要从「小事」做起,也早晚都要去践行。
既然早晚都要做,那为何不从现在开始,不从目前能做的事做起?
逆天改命,改自己的命,也改普天之下,所有底层修士的命——·
就从眼前的大荒开始。
从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到一个部落,到一众部落,乃至整个大荒,三千部落的命运。
从而彻底扭转,整个大荒的局势。
在乱世中,在这罹经战火,野蛮贫苦的三千大荒,奠定自己成道的势力和根基,逆苍生的命格!
墨画心胸震荡,血脉也一瞬间为之喷张。
一旁的小扎图,还在细细吃着烤暴,见墨画心神激荡,神情几番变幻,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如天地般高远莫测的气运,储些不创所以,但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敬畏和憧憬,小声问道:
「巫先生?」
墨画微惬,缓缓收回目光,也收起了一切壮阔的心绪和志向,断钉了因果的线索。
而后他转过头,看了眼小扎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和笑道:
「你储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