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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第1/2页)

女冠玄静抬眸的刹那,眉宇间的倦怠已然消散,那双眸子虽依旧澄澈,但却多了几分认真。
  
  她的视线如有实质,掠过李奕的身形,话音微微一顿,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贫道有一惑萦绕心头,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解惑……?
  
  李奕心下一愣,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荒诞。
  
  你一个隐居修行的女道士,我一个带兵打仗的禁军将领,我又能给你解哪门子的惑?
  
  莫不是要问行军布阵之法?还是想打听东京城的胭脂水粉?
  
  不着边际的揣测在脑海闪过,但李奕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他重新坐稳身形,迎着玄静的目光,拱手道:“道长言重了。解惑不敢当,但请直言相询,只要在下所知,定当坦诚相告。”
  
  女冠玄静闻言,并未立即开口。她伸手探入腰间囊袋,拈出一枚铜钱,轻轻放置于石桌上。
  
  李奕循着她的动作望去,只见是一枚足色的新钱,正面铸有“周元通宝”四个篆字。
  
  玄静望向那枚铜钱,语气平缓道:“贫道随师兄隐于山野清修,倒也并非全然隔绝俗事。听闻自前岁始,周国朝廷颁布了“灭佛”之法……”
  
  “天下寺庙、兰若、佛堂等,凡供奉金身佛像者,无论大小远近,皆在禁毁之列。短短年余,便拆毁庙宇佛地逾万座,强令僧尼还俗者更近十万人。”
  
  说到这,她话音稍顿,指腹拂过钱面上冰冷的纹路,抬眸再次直视李奕。
  
  “而这名曰“周元通宝”的新钱,据说乃大周天子诏令收缴佛像、法器熔铸而成,终得铜钱数百万贯。因此民间百姓,私下皆称此钱为“毁佛钱”。”
  
  “贫道不解……佛门广布慈悲,普度众生,劝人向善。那寺庙中的塑像金身亦是信众虔诚善念所聚,寄托着对平安喜乐的祈愿。”
  
  “天子何以不惜担毁佛之名,也要行此雷霆手段?将军身居庙堂,执掌禁军,乃天子近臣,可知此中根由。”
  
  李奕静静地听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总算是听明白了……这女冠玄静,哪里是来虚心求解的?
  
  对方既然能将朝廷“灭佛”的事打听得如此清楚,又怎会不知道最初的提议者正是他李奕本人?
  
  但现在当着他的面问出这话,究竟是何目的就不言而喻了——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院中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
  
  左从覃不禁面露惊愕,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妹,又略带紧张地望向李奕。
  
  而另一边,陈抟依旧垂眸,轻轻捻着胡须,只是那捻动的手指,似乎比之前更慢了些。
  
  李奕目光扫过陈抟,心下顿时明了:这棉里藏针的话题虽是玄静所提,但陈抟怕是也想听听自己会如何回答吧?
  
  他收敛思绪,手指轻叩桌面,缓声道:“道长悲悯,见寺庙倾颓,僧尼流离,信众失所,心生不忍,此乃人之常情。但道长可知,这佛门慈悲的表象之下,又潜藏着多少肮脏污秽?”
  
  “出家人嘴上说着六根清净,背地里却殖货营生,仗亲树党,蓄妻养子,买卖奴婢。恶僧淫尼以旁门左道、妖幻之术,大肆蛊惑人心。更有无知的僧众,以烧臂炼指、钉截手足等方式,彰显所谓的“虔诚”之心。”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抬手指向石桌上的铜钱。
  
  “道长只知此钱熔铸自铜像法器,又可知天下寺庙,占据膏腴良田几何?沃野千里,阡陌纵横,却尽归僧院所有!”
  
  “这些土地,不纳赋税,不缴粮秣,不受朝廷管辖。兼之佛门蓄招佃农,藏匿户口,靡费许多以供佛事。朝廷之兵源、粮饷,因这佛门贪婪而日益枯竭。此等情势,若任其蔓延,非是慈悲,而是造孽。”
  
  玄静听罢,沉默了片刻,有心想要反驳。只因她觉得李奕所说,有些倒果为因了。
  
  若非天下大乱、兵戈不息,朝廷压榨民力、穷兵黩武,百姓们何至于笃信佛教,托庇于佛门而躲避祸乱?
  
  但转念一想,佛门中多有蝇营狗苟,实际的危害确实不小,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不过玄静抿了抿唇,眼中的坚持并未消退。
  
  “将军所言,贫道并非全然不明。您的那番‘铜像岂所谓佛耶’的高见,贫道亦深表赞同。”
  
  “然雷霆手段之下,岂无枉滥?贫道随师兄前来东京,一路所见所闻令人痛心。地方胥吏,借‘灭佛’之名,行劫掠之实。古刹珍藏典籍,非是佛像,亦被付之一炬。年迈高僧虔心修行,不愿还俗,竟被强行驱离,冻馁于风雪。”
  
  “更有虔诚信佛的乡民,只因供奉家中佛像,不愿上缴,便被鞭笞示众。诸如此等惨状,难道也是为国除弊所必须的?这‘毁佛钱’上,难道就没有沾染无辜者的血泪吗?”
  
  玄静的语气陡然拔高,隐隐带着一丝悲愤。说话间,她用力按在那枚冰冷的铜钱上,指节微微收紧。
  
  因为她所看见的,是政策在执行中被放大的具体苦难,也是血淋淋的个体悲剧。
  
  “玄静师妹……”左从覃忙出声道。
  
  但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奕抬手阻止。听着玄静略带质问的口气,他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厉声驳斥,只是缓缓抬起眼,迎向对方那双不躲不避的眼睛。
  
  李奕知道,玄静所说也是实情。如“灭佛”这般自上而下的风暴,不可避免的会伤及无辜。
  
  地方官吏的颟顸不端,底层执行的粗暴变形,这些都是残酷的现实。
  
  李奕轻叹一声:“道长所见惨状,在下自不否认。地方执行之弊,官吏枉法之恶,我亦深恶痛绝。”
  
  “至于道长所问,此等惨剧是否必须?李某只能借一个比方,来向道长说明此中取舍之艰难。”
  
  说着,他环视三人,缓缓道:“假想此刻,有一辆满载老幼、失控狂奔的马车,正冲向一条岔路。岔路左边,只有一人行走;岔路右边,却有五人在道。”
  
  “马车速度太快,势头太猛,已无可能立即停下。这时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驶向左边,撞上那一人;或者,什么也不做,任由马车冲向右边。”
  
  “若是道长你来驾驶这马车,你该如何抉择?是眼睁睁看着五人被撞,还是牺牲一人救下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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