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暗涌
闷雷暗涌 (第2/2页)“庆利兄此言是否太过?”王真轻轻放下茶盏,抬眼瞧着略有愤愤之情的李庆利道:“处职任事,大多都是纯良之人。”
说着,王真回过头来对着李庆利身边的周敏芝道“似周大人便是榜样。来此复审,先不进县衙,只在民间行查访之事,此乃有心任事之人呐。”
“王先生谬赞了。在下也是早间方到。”周敏芝将茶盏送到嘴边,略一吹拂,便又放下。“本意先行安顿,不想客栈掌柜不在。是以先来庆利兄茶肆略坐一坐。”
“王先生说得不差,方才衙役还说周大人问了案情,还出了一吊钱帮钱庄兑了交子。”张平安按耐不住,语如连珠而出。
“叮叮叮~”李庆利用竹筅敲击这茶盏,用力击拂起来“莫互相吹捧了。李大个定是从钱庄私拿不少钱财,这次被王账房撞见才情急下灭口。”
周敏芝嗤笑一声,问道“庆利兄为甚如此肯定他偷拿钱财?”
“我做生意多年,铺内各色伙计多矣。”李庆利凑上近前,用手虚指兰阁门外,低声道“若不是我勤谨,每日必核账目,谁知这般人会作甚偷摸事。”
“庆利兄何时如此勤恳?”正低头啜茶的王真插话道“当年就你受先生责罚最多,要你多行记背,莫偷一时闲懒。”
“唉~彼时能体察先生教导。到自己做了生意才知,钱财一半来自勤、一半来自谨。”李庆利轻叹一声坐下来。
旋即又虚指窗外钱庄,讥讽道“似王长贵这等纨绔,早间不来铺里,晚间只知与客栈赵掌柜吃酒。便是伙计将他钱库搬空了,他亦难知晓。”
“总不能随意猜度。虽是此间闲谈,然我来复审亦是要寻得人证具实。”周敏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小郎君以为如何?”
“呃~小子不知。”张平安被周敏芝突然一问,霎时愣住了。他搓了搓手,紧紧握着腰间竹棍。
他看了看王真,又瞧着周敏芝盯着他,便怯怯答道“如、如李大个真是偷拿了钱财,核验一下账目岂不真相大白?”
“小郎君此话却是紧要处。”李庆利涨红着脸,急急接话道“王长贵懒散,定是不常对账。这王账房又是记账之人,李大个杀他或是真担心偷拿之事败露。只要升堂查账,便可知真相如何。”
“此议甚善。”周敏芝笑着抚掌道“不过我方才听庆利兄言说,此间多有逃兵藏匿过夜,则这凶案或是他所为?”
“只是不经意瞧见,况又无凭据,权当闲谈。”
窗外一阵风起,天上云浪复来。方才尚暖日头渐渐的被遮了起来,茶案上黑釉盏的光亮也暗了许多。
“起风了…”李庆利起身将窗户掩了掩道“还是查账来得快当。”
周敏芝瞧着张平安笑道“小郎君可有话说?”
“这……”张平安从眼角偷偷瞧了瞧王真,见他仍在不紧不慢品着茶,边道“那日李掌柜与我说过此话,后来我从草垛中还发现一青色布片,好似……”
“那青布我已瞧过,蜡染墨线,是西军制式。”王真接过张平安话头。
“王先生好眼力,正如庆利兄所言有大才。”周敏芝略朝前倾了身子,道“早间我便发现小郎君手中布片似西军之物,是以怀疑与凶案有些牵扯。”
“这有甚稀奇?隔壁小筑护院教头便是西军出身。”李庆利拿过王真的空盏接话道“小郎君凶案当日还见过西军都监。这布片或是他们物事。”
“噢?果有此事?”周敏芝双眸一亮,隔着窗户缝的光打在他脸上,面色阴晴不定。
“嗯……”张平安默然,他心下甚是疑惑,这查案为甚放着实在的账册不查,却指向无来由的西军。
“你又胡乱猜疑了。”李庆利“叮叮当当”地击拂着茶膏,比方才弄得更是响亮。“这无凭无据之事就莫攀扯了。不若去查查账册,亦或是看看那茅厕捞出来的凶器。”
“庆利兄这兰阁窗户位置倒是妙,左边钱庄,中间马厩与茅厕,右边是小筑,隔壁便是客栈。”王真伸手按住李庆利的手,李庆利这才发现方才捣得用力,茶汤溅得满身都是。
“想是茅厕起获凶器脏银,兄在此处便得见了。”王真见李庆利神色尬然,便引开了话题。
“王真这话说得是。”李庆利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恰好云浪缝隙里一抹阳光打在他脸上,“站在此处院内动静皆在眼底。莫说搜寻茅厕那日,就连头一晚赵县尉从茅厕出来我都亲见。”
周敏芝坐在李庆利的背影下,此刻默不作声。
王真坐在对侧,借着这缕光亮,扯着破损袖口的线头。
张平安紧紧握着竹棍,瞧着李庆利背影和周敏芝在阴影里的脸,心中混沌一片。待他从眼角瞥见王真,心中便是一亮,王真在碑林训诫又回响在耳边:
‘世间事,有一些如同乱麻,日久年深多有牵扯。若不拉出一二线头,次第捋之……。
虽是不到须臾的沉寂,然这四人似是各有心思。
天上云浪翻涌,北风从远处龙泉山麓徐徐吹来,隐约中似乎夹杂着王真在碑林祭拜的香灰之气,又似有灰烬焦味和一丝香甜……
“钱庄账册确系实在物事,要查!”周敏芝开口打破了兰阁的沉默,“这西军之事亦需核实。倘此案凶手并非李大个,而是他人,若不多行查证岂不冤枉好人?”
“周大人此言甚善。”王真凝视着面前空盏道“我听这李大个堂上供词,说是爱慕小筑内一花魁,此亦需查证,莫污了人清白。”
“小郎君,那青布何在?”周敏芝柔声朝张平安问道。
“唔~小子以为那不是甚值钱物事。方才出去随手一丢却不知哪里去了。”张平安心念闪动:王先生在碑林教我,要待时而动。这周大人似志不在凶案,非时至。我且观望几日再行计较。
“还请周大人见谅。此子行事莽撞,此番我带他是特来谢罪。”王真瞧着周敏芝那闪烁不定的双眸,接话道“茶已饮足,我们便要先行告退了。”
“唔,这便要走?我来送你下去。”李庆利正嗅着这股北来之息。听王真说要走,便赶忙转身要送。
“庆利兄且留步,在此间陪周大人便可。”王真拉着张平安起身,对着周敏芝躬身揖礼,又对着李庆利一抱拳便迈步而去。
“喔,王先生请便。”周敏芝略起身抱拳示意,便又坐下,似是有些心事。
出了茶肆大门,不远处下南门的日晷已指向申时二刻。
“小子却也有些长进。”王真捻着须,笑吟吟的拍了拍张平安肩膀。
“唔~这周大人似是四下攀扯,是以我自作主张扯谎蒙他。”张平安双眼盯盯瞧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着狄都监的话语“心思不在凶案,手又怎能放在查案上……”
“早些回去吧,明日上学莫迟到了。”王真听着张平安喃喃自语,心里却如饮琼浆。
这周敏芝骑官马,却隐去官府烙印。鎏金马鞍,腰系嵌玉革带……王真回头瞧了一眼大院。
又摇了摇头:兑不得交子的钱庄、有西军的小筑、还有或别有身份的提刑司检法官……或真如同年信中所言,新政的风未到,这雨便是要先来了……
张平安沿着县道朝西而行,天边暗云涌现半遮红霞。
红霞照处便是喧闹声渐息的通河桥市集,市集的尽头还能隐约瞧见陵江县衙的黒檐。
黒檐正指向北边龙泉山麓的碑林。山下,一辆响着铜铃的马车正缓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