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闹饥馑
第十一章 闹饥馑 (第1/2页)社员们的口粮都不够用了,各家各户储藏的土豆子和腌制的酸菜也所剩无几,有的人家甚至断了顿。青黄不接时候,生产队大食堂中午那顿劳力饭也支撑不下去了,不得不散伙。村民为了弥补粮食不足,掏野外老鼠洞的粮食,采喂猪的灰菜,甚至把玉米秆磨成粉,掺上玉米面或谷糠,蒸熟了勉强度日。即使这样,社员们依旧填不饱一家老小那辘辘饥肠。
黄士魁不知从哪弄来苞米粉子,熬了半盆糊涂粥,刚一端上炕桌,弟弟妹妹们就端着碗迅疾围拢过来。听着呲溜呲溜的喝粥声,老憨叹息道:“没成想粮食金贵了,看把孩子们苛喽坏了。”春心说:“熬吧,到啃青儿时就接乎上了。”
这天中午,老憨见春心扶着墙角干哕作呕,慢慢走过去,歪头相看一阵,逗问:“呦呦,咋吐了呢?是不是又有喜啦?”春心来不及作答又呕呕几声,擦擦嘴,白楞一眼说:“滚!有你个驴,这是吃甜菜疙瘩淀粉吃多了。”老憨收敛了苦笑:“嗨,这贱年可真折磨人哪,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呢!”
黄士魁看母亲脸色苍白,一连好几天起不来炕,问哪儿不舒服,母亲说:“醒来感觉睁不开眼,好像累了总不缓乏似的。”黄士魁掀开被子,用手指往母亲身上摁,一摁一个坑,好长时间也不能恢复弹性。母亲有气无力地说:“我八成是得浮肿病了,可能好不了了,往后这个家就指望你了……”黄士魁安慰道:“这只是浮肿,妈你别着急,我想办法啊!”
雍和在公社卫生院上班,家始终没搬走。晚上,黄士魁去雍和家询问:“雍叔,我妈得浮肿病了,有啥法子治疗吗?”雍和说:“浮肿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是严重的营养匮乏造成的,只要给饭吃自然就会好了呀!”雍和说:“我给你个偏方,用松毛糖浆试一试吧。”交待了一番,黄士魁记住了制作方法。他先找生产队长索良报名批了糖票,凭票购买了一斤古巴糖,然后弄了一些嫩松针,回家淘洗干净,熬成糖浆。母亲服了几天,才勉强支撑起身子。
子夜时分,天黑地暗。黄士魁一觉醒来却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了,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轱辘身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蔫悄下地,出了房门。他溜到了中心道,往南行几步,忽然停下了。他暗自琢磨,不能上自家所在的长青二队偷豆饼,要偷就去其它生产队。于是,他幽灵一样匆匆向村北边的四小队移动脚步。
夜色阑珊,偶尔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反倒更显得宁谧了。快接近四小队马号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个男人的身影向马号大门移动,又见从马号大门里溜出个女人,他急忙闪到了街边的土堆旁察看情形。“谁?”男人的问话声沉闷而急促。“是,是,是我!”女人的声音胆怯而虚弱。听声音,黄士魁知道那男人是已经当上大队长但还兼着长青四队队长职务的索老歪,女人则是四小队社员柳枝。
“六指儿,你大半夜的不在家眯觉跑马号干啥?”
“我,我,我没干啥。”
“你怀里偷了啥?”
“没,没偷啥。”
“鬼鬼祟祟的,能没偷啥?让我搜搜。”
索老歪上前搜身,六指儿哀求道:“我和孩子们实在饿受不了了,就让我把这半块豆饼拿回去吧!”索老歪说:“这还了得,你偷生产队豆饼,绝不轻饶……”六指忽然跪下求饶:“索队长,求你行行好,豆饼我不要了,你放过我吧……”索老歪豪横道:“起来,上马号等着队上处理……”六指儿刚爬起来,就被索老歪拽进了马号大门。
黄士魁从土堆旁闪出来,一想到六指儿把豆饼掉地上了,就到马号大门前去寻找。用脚趟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趟到了半块豆饼,他一阵暗喜,急忙捡起。这时,黑暗里听见有人从马号出来,他急忙躲在粪堆旁,屏住了呼吸。只见六指儿晃晃悠悠向村里走去,还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呸,还嫌我瘦,还惦记小莠子,真不顶个人了……”听了这话,黄士魁心里一惊,把半块豆饼裹进怀里,向村里隐去。
黄士魁连夜在自家灶坑门脸儿把豆饼用火炭烤软乎,用菜刀一片一片剥下来,再用热水浸透,捞出来干炒,放上葱花和盐,勉强度日。
饥荒有所缓解,但缺粮仍是不争的事实。时逢县委书记关连群坐长途汽车下乡,公社书记康民单独向他反映了情况:“关书记,我们刚刚派人下去统计完粮荒状况,各家都在吃淀粉,情况很不乐观啊……”
关连群年过半百,两鬓已经花白,长的黑瘦倒显得精悍。听了康民的这番话,他凝神沉默良久,问道:“你说的都属实?”康民说:“句句属实。我和卫生院的雍和还一同到各大队调查过患病情况,现在有很多人患病,主要是浮肿、大肠干燥、肝病。关书记,您若到村上走走,就更清楚了。”
关连群心事沉重,独自骑着自行车,私访了几个大队。到当年曾经来过的长青村私访时,还特意来到老宅。见物是人非,就和杜春心、老憨唠了半天。春心说:“我摊上个孝顺儿,看我浮肿的厉害,到处寻吃的,还给我求了药方,多亏了松毛糖浆,让我缓过阳来。”老憨说:“各大队急需粮食,真得想想办法,要不然可难活呀!”关连群说:“回去后尽快想办法,从老粮台粮库拨一批返销粮……”离开老宅的时候,关连群提出要到老孟家看看,春心就主动带路,把推着自行车的关连群领到了东院。
关连群参加革命比较早。“9·18”事变不久,十五岁的他给三道梁子地主打短工,认识了中共抗联干部,产生了抗日救国思想,开始从事地下抗日宣传,先后到四道岭、老粮台、福原散发传单。伪康德四年还没开春的时候,他从河东抄近道穿过柳条河冰面,打算去小孤山开展工作,路过孟家窝棚时病倒了。因为他父亲和孟五爷早年有过交往,就在孟家住了十来天。小脚婆找郎中抓药,还给他炖鸡汤,拿他当儿子一样照顾,关连群很是感动,认小脚婆做了干娘。病刚见好就支撑起身子告别,临走时还给小脚婆磕了头。
土改第二年早春,关连群下来复查和纠偏,当听说孟五爷上了吊就落了泪,按照划阶级“中偏向后”政策,给孟家降了成分。他特意看望孟干娘,拉着干娘的手动情地说:“干娘啊,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呀……”小脚婆擦擦泪水,安慰道:“别自责,五爷的死和你来不来晚没关系。是他命短哪!”
“孟婶在家吗?来客人啦!”春心进了东院就急忙报信儿。“在家,谁呀?”小脚婆在大敞四开的窗子里向院子张望,认出关连群,忙下地迎接。关连群把自行车支在院子里,回头看见干娘两只粽子样小巧玲珑的小脚前后交错敲着地,内心不免隐约一痛,怕她支撑不住弱不禁风的身子。他叫声:“干娘——”小脚婆惊喜地应一声,一扭一晃走出敞开着的房门口,脚下倒也轻飘快捷:“柱子呀,你呀你,你咋才来呀!快屋里坐,快屋里坐。”
关连群把干娘扶回东屋,坐在炕沿上嘘寒问暖,然后说他是下乡察看闹粮荒情况,特意来看看干娘。春心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去,小脚婆拉着关连群的手唠了起来:“你看日头都偏晌了,中午吃饭没?”关连群苦笑一下:“干娘啊,不瞒你,我还真没吃呢,真饿了。”听见院子里传来母鸡咯咯的叫声,小脚婆忙支使贾佩绢:“去鸡窝看有鸡蛋没有。”贾佩绢到院子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来。小脚婆说:“快凑把火,给你大哥把鸡蛋煮喽,把中午剩的菜团子也热了。”吩咐完,继续和关联群唠嗑:“你说这灾年,啥时是个头哦。”关联群说:“不会总干旱的,也不会总缺粮的,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不一会儿,煮熟的鸡蛋和热好的半个菜团端到了关连群面前,放到了炕上。小脚婆说:“快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知道,你是为了挨饿的老百姓来的,大家都盼着呢!”关连群拿起半拉菜团子,一咬一大口,见他急急的吃相,提醒道:“慢慢吃,别噎着。”
关连群胡乱吃了菜团,小脚婆让他把鸡蛋也吃了,关连群却摆手说:“老百姓生活艰难,我不能搞特殊。”下地用瓢舀了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把瓢撂在缸沿错开的盖板上,往屋外走时还嘱咐,“干娘啊,你多多保重,好好活着。”小脚婆点头说:“好啊,咱都好好活着!你操心公家的事太多,别累着!”让孙女孟令春把两个熟鸡蛋拿给她关大爷儿,自己也颠着碎步出来相送。
“大爷儿,大爷儿……”孟令春追到院子,把两个熟鸡蛋往关联群上衣大口袋里硬塞,“我奶让你拿着,快拿着。”关连群推辞说:“留着你们吃吧,我吃了菜团,能顶一阵子的。”小脚婆站在院门口说:“留着路上垫吧,娘给的东西不犯毛病。”关连群推着自行车,往院门口走几步,又停步回身张望,见小脚婆靠着风门子用衣袖擦眼泪,他眼眶也湿润了,急忙推着自行车走上大门街。
眼见着村里的闺女一个个出嫁,鬼子漏为自己的婚姻大事着急,钱五铢也为他成家的事儿犯愁。钱五铢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看莲子、大呱嗒板、香惠一个个都像小鸟似的出飞了。你老大不小了,再浪荡几年,怕真要打光棍子了。求媒人提亲为啥不成,那是你那眼眶子太高。人想好不行,得命里有。猴子心再高也摘不来天上月,癞蛤蟆嘴再馋也吃不着天鹅肉。”金四迷糊也敲边鼓:“你就听你妈的吧!老人不会给你亏吃,不会给你空桥走。人活多大岁数都得有个伴儿呀!”钱五铢训道:“我告诉你,你别成天惦寻这个惦寻那个,若是把自己搞的人心狗臭的,可就没人愿意跟你啦!”金四迷糊开导说:“这求婚哪,不是滥求的,那叫量车使牛,量女配夫,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沉哪!”鬼子漏自命不凡,跟家人吹嘘:“我鬼子漏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们不看好我那是她们目光短浅……”
吹归吹,愁归愁,自己的难事儿还得靠自己解决。他觉得养父的话很有道理,反复掂量,认为太出众的闺女不适合自己,还是找个稍微普通一点的比较实际。
正寻思着,金书山凑过来,挤了挤微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二哥,我看锦冠姐就挺好,你们俩般配。”鬼子漏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去你的,连哥你也逗,没大没小的。锦冠倒是行,就是一脸雀斑不美观。”钱五铢笑骂:“自己一身毛,还嫌别人是猴呢!”金四迷糊也说:“有点儿雀斑不算啥,也不耽误干活睡觉生孩子。”金书山绷着脸说:“哥你别挑拣了,那是个女的,还是个活的,那就中呗!”鬼子漏搡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好你个小山子,你拿哥寻开心是不?”金书山终于憋不住呵呵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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