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昨日死,今日生
第717章 昨日死,今日生 (第2/2页)“二哥!”他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宝玉......宝玉是来向二哥请罪的!”
“请罪?”贾玌眉梢微动,声音平稳:“你何罪之有?我并未听闻你惹出什么祸事!!?”
“非是近日......”贾宝玉哽咽道,“是往日!是宝玉往日糊涂,屡屡辜负二哥教诲,甚至......甚至心存怨念,不识好歹!”
“哦?”贾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指的是何事?”
“我......”
贾宝玉张了张嘴,无数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是对林妹妹那些不合时宜的痴缠妄念;
是对二哥屡次督促读书的阳奉阴违甚至心生抵触;
是大姐姐省亲时自己连站在近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阖府笑柄的羞耻;
是......
桩桩件件,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多想一股脑儿说出来,痛哭流涕地忏悔,祈求原谅。
可话到了嘴边,却被扼在了喉咙,噎得他呼吸困难,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时的他才发现,原来真正的悔恨......竟是连说出口都如此艰难!
万千情绪堵在胸口,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最终只化作汹涌的泪水和无边的委屈。
他再也支撑不住,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
“我错了......二哥......我真的错了......呜呜......错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礼数、什么体面、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此刻尽数抛诸脑后。
他只想在这位一向威严、却或许也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二哥面前,将积压了许久的彷徨、自鄙与绝望,借着这决堤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毫无保留地大哭一场。
贾玌看着地上痛哭的弟弟,静默良久,他忽然低声吟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贾宝玉的哭声猛地一滞,肩膀僵住。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贾宝玉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中却已满是震惊。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他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最后一句落下,贾宝玉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这判词字字诛心,将他剥得干干净净。
"那管世人诽谤"——这最后一句更是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窝。
他原以为自己能做到。原以为只要守住内心的"真",外界的指责嘲讽都可以置之度外。
可如今呢?
府中下人不再像从前那般殷勤讨好,反而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废物点心"、"白瞎了贾家子弟的名头"。
姐妹们虽不明说,可那欲言又止、暗含惋惜的眼神,比直言更让他难受。
连最疼他的老太太......如今瞧见他,也不再是从前以往那般疼爱......反而多是摇头叹息......那声叹息里藏着多少失望?!!
更别提父亲......那永远冰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I
往日那些交好的世家子弟,如今个个都有了前程,见面时客气疏远,话里话外都透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味。
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哪管世人诽谤"。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闲话,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让他无所遁形,让他日夜难安。
这判词戳破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他根本不是超然物外的谪仙,只是个承受不住世俗压力、被所有人抛弃的可怜虫。
这认知彻底击垮了他,让他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
贾玌看着瘫软在地的贾宝玉,上前,撩袍坐下,与他平视。
"知道痛了?"声音低沉。
贾宝玉泪眼模糊,说不出话。
"知道痛,就还有救!"
贾玌伸手,用力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往日你总说,最厌仕途经济,只愿与姐妹们在园中嬉戏玩闹,做个富贵闲人。"说到这里,贾玌笑了笑,又道:“其实这个想法并没有错,甚至我也想做成为这样的人。”
贾宝玉一愣,有些不解,在他的印象中贾玌可是最不喜他的这种行为的,可今日......居然赞同他的话,还说想要成为他口中的那样的人!!!
"但是,也许这世间最简单的愿望往往最难以实现,"贾玌看出了贾宝玉眼中的疑惑,"可还记得那日贤妃娘娘省亲时,你为何连近前回话的资格都没有?!!"
贾宝玉浑身一颤,元春省亲那日的羞耻历历在目。
贾玌目光如炬,步步紧逼:
"为何没有资格?因为你无功名,无官身,无地位,无实权!没有这些,你连站在至亲之人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贾宝玉脸色煞白,哑口无言。
毕竟,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何谈陪在姐妹身边、何谈嬉戏玩闹!
"你可知道,为何你生来就能锦衣玉食,不事生产,却能从不为一日三餐发愁?"
贾玌逼视着他。
贾宝玉低声道:"因......因我生在贾家。"
"那为何生在贾家,就能享受这些?"
贾玌紧接着问。
贾宝玉语塞,张口欲言,却又噎住,脸上浮现窘迫。
非是不懂,正因为懂了,才使得他难以在贾玌面前开口!
贾玌见状轻笑一声,抬手指向香案上层层牌位:
"就因为你说口中的那些'禄蠹'!正是宁荣二公这两位'禄蠹',沙场搏命,挣下这国公基业;正是二代荣国公这些'禄蠹',在朝堂周旋,守住这家业不衰!"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以为这富贵荣华是天经地义的吗?若无一代代'禄蠹'在前头拼杀,你连站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贾玌转身直面贾宝玉,目光灼灼:
"这就是为什么我屡次告诫你们,贾家嫡系子弟,必须入朝为官,或投身军旅!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难道眼睁睁看着贾家败落吗?"
"到那时,"他语气沉痛,"你当如何?姐妹们当如何?我们的子孙后代又当如何?莫非也要如府中下人般,为一日三餐卑躬屈膝,看人脸色过活?也要如市井小民般,为几文铜钱奔波劳碌?"
字字句句,如重锤击在贾宝玉心上。瘫跪在地的他,终于彻底醒悟,泪水再次涌出,却是悔恨的泪。
"二哥......"他哽咽道,"宝玉......明白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
贾玌凝视着他泪眼模糊却已然清明的双眼,缓缓点头:
"我知道你明白了。"
"正因为知道你是真明白了,我才与你说这许多。"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慨叹:
"说实话,今日你主动寻我,我很意外。"
"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伸手,将仍跪在地上的贾宝玉扶起:
"能自己想通,比别人说千百句都有用。"
贾宝玉借着贾玌的手站起身,泪水还未干透,眼中却已燃起不一样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抬手狠狠抹去脸上泪痕。
这个动作让贾玌微微挑眉。
只见宝玉仔细整理好衣冠,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最后,他朝着贾玌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
再抬头时,贾宝玉眼中已是一片狂热:
"往日宝玉糊涂,今日方知兄长苦心。"
"从今往后,愿以笔墨为剑,以经纶为甲。"
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字字铿锵:
"必不负贾家子弟之名,不负兄长今日教诲。"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贾玌静立原地,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凝视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弟弟,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刻,二人都明白——昨日死,今日生!
那个只知在内帷厮混的宝二爷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是重获新生的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