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华清宫阙荔枝劫 上
第三十六章 华清宫阙荔枝劫 上 (第1/2页)骊山晚照,流金熔铁。
夕阳的余晖泼洒在蜿蜒的山道上,给行进的队伍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空气里似弥漫着一种粘腻的燥热,混着山间草木蒸腾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
蝉鸣嘶哑,一声叠着一声,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网。
石憨走在队伍前列,手中那根饱经风霜的青冈木棍成了探路的拐杖,每一次点在山石上,都发出笃笃的闷响,在过分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他眉头微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每一个拐角、每一处树影。怀中的油布包裹紧贴着胸膛,那本《河北道诸州屯田清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心神。
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的铁证已然在手,而淮阳王这条潜伏在长安地下的毒蛇,其獠牙又将在何处亮出?这沉甸甸的册子,必须尽快呈达天听。
“这鬼天气,闷得喘不过气!”如兰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跟在石憨身后不远,步伐依旧矫健,但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些许,右肩胛下方被厚厚包扎的地方,随着每一次迈步,都牵扯出一阵钻心的疼痛。那是黄河龙门峡口,替石憨挡下那支夺命弩矢留下的印记。
是御医妙手,保住了她的命,可那贯穿的伤口和流失的鲜血,终究掏空了她的元气。此刻山道闷热,汗水浸湿了内衫,粘在伤口上,又痒又痛,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她强忍着,只是将腰间的短刃握得更紧了些。
李璃雪坐在队伍中间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上。车帘半卷,露出她沉静的侧脸。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宫装常服,褪去了江湖行走的飒爽,显露出几分深宫内苑蕴养出的清贵。然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处,却沉淀着比山峦更重的忧思。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串被衣袖半掩的七宝璎珞,温润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
这串璎珞,曾是她身份的象征,如今,却更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淮阳王——她的皇叔,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下,是足以倾覆整个大唐的野心与毒计。她必须回到权力的中心,回到那座巍峨的宫阙,才能撬动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华清宫,便是她踏入长安前的第一站,也是她向父皇、向杨贵妃示警的关键所在。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闷热的空气中交织。
越靠近骊山高处,空气里那股独特的硫磺气息便越发浓郁起来,带着温泉水特有的湿润暖意,与山下的燥热截然不同。转过一道陡峭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华清宫如同镶嵌在骊山翠幕中的一块璀璨美玉,骤然撞入眼帘。层叠的殿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夕阳下勾勒出繁复而庄严的轮廓。
洁白的汉白玉栏杆蜿蜒曲折,将大大小小数十个蒸腾着氤氲白气的温泉汤池环绕其间。巨大的楠木殿柱漆着朱红,琉璃瓦在斜阳下流淌着金紫色的光晕。
宫娥身着轻薄的宫纱,捧着金盆玉盏,在回廊间穿梭,步履轻盈,宛如画中仙人。
宫门处早已有内侍等候。
为首的老太监面白无须,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声音又尖又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鸟:“奴婢恭迎公主殿下回銮!贵妃娘娘已在飞霜殿备下香汤鲜果,静候殿下。”他的目光飞快地在石憨和如兰身上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尤其在石憨那根与周遭华美格格不入的青冈棍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完美的低眉顺眼。
踏入宫门,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燥热与喧嚣被厚重的宫墙彻底隔绝。空气清凉湿润,弥漫着清雅的檀香与温泉特有的矿物质气息。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倒映着穹顶上精美的彩绘藻井。
巨大的冰鉴摆放在回廊转角,散发出丝丝寒气,驱散了夏日的最后一丝暑意。
“好凉快!”如兰忍不住低呼一声,肩头的痛楚似乎都因这沁人的凉意减轻了几分。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极致的富贵气象,让她这个多年习惯了江湖风霜的拳师感到一种新奇又略带拘谨的陌生。
石憨则始终保持着沉默,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根廊柱后的阴影,每一扇紧闭的雕花门扉。这看似宁静祥和的宫苑深处,不知潜藏着多少暗流。
飞霜殿侧殿,水汽氤氲,暖玉生烟。
杨贵妃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熊皮的贵妃榻上,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仅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松松挽住。她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淡紫色纱衣,隐约可见其下欺霜赛雪的肌肤。
殿内温泉水汽蒸腾,将她绝美的容颜熏染得如同雾中芍药,娇艳欲滴又朦胧不清。两名侍女跪坐在榻边,手持玉轮,小心翼翼地在她裸露的玉臂上轻轻滚动按摩。
“阿雪来了?”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泉浸泡后的酥软,尾音微微上扬,慵懒而妩媚。
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眼皮,那双含情目流转,落在被内侍引入殿内的李璃雪身上,带着几分长辈的宠溺和玩味,“听说你在外面玩疯了?连皇兄都差点抓不到你的影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是黑了还是瘦了?”
李璃雪敛衽行礼,姿态端庄娴雅:“璃雪见过贵妃娘娘。劳娘娘挂念,璃雪只是贪看些山水风光,误了些时辰。”她抬起头,目光清澈,与贵妃带笑的眼神一触。
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早已学会如何在这位宠冠后宫的绝代佳人面前收束锋芒,藏起所有心思。
“山水风光?”贵妃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怕不只是山水吧?瞧瞧你身后这两位……”她的目光终于越过李璃雪,落在石憨和如兰身上。当看到石憨手中那根黝黑的青冈棍时,她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随即又化作了然的笑意,“这位壮士,气宇不凡,这棍子……倒是有趣。还有这位姑娘,英气勃勃,只是脸色差了些,可是路上辛苦?”
她的目光在如兰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意味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回禀娘娘,”李璃雪不动声色,微微侧身,“这位是石憨,一路护持璃雪周全的侠士。这位是如兰,我的贴身侍女,忠心耿耿,途中为护主受了些伤。”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娘娘,璃雪此次归来,实有万分紧要之事,关乎社稷安危,需尽快面呈父皇。不知父皇……”
贵妃轻轻挥了挥手,打断了李璃雪的话。
她坐直了些身子,纱衣滑落,露出圆润的香肩。一名侍女立刻捧上一个缠枝莲纹的剔红漆盒,轻轻打开。
一股奇异的冷冽甜香瞬间在温暖湿润的殿内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檀香与硫磺气息,直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只见漆盒内铺着厚厚一层晶莹剔透的碎冰,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颗荔枝。那荔枝果壳鲜红欲滴,如同最上等的玛瑙,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每一颗都饱满圆润,大小几乎一致,显然是万里挑一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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