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尘埃落定
第八章尘埃落定 (第1/2页)暮色是有层次的。先是橘红熔金般泼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继而被渐浓的靛蓝一寸寸吞噬,最后沉成深紫,像一匹浸了墨的绒布,从天际慢悠悠垂落,覆住城市嶙峋的轮廓。林舟站在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仰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刚打印的专利评估报告,纸张边缘被夜风掀得微微发卷,粗糙的触感蹭过掌心,像在提醒他这三天来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小区里飘着各家厨房的油烟味,混着墙角那株老栀子的残香——花期将尽,香气却愈发醇厚,带着点不甘的甜腻。晚风裹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余温,拂过他汗湿的后颈,吹散了周旋时残留的疲惫。三天前,周明拿着离职时偷偷拷贝的代码片段,扬言要以“职务发明侵权”申请仲裁;张总监则拍着桌子,说他带走的算法框架“沾了公司资源的光”,不补交违约金就别想脱身。那时他像被夹在两堵墙之间,退一步是房贷催缴单上刺眼的红印,进一步是空荡荡的银行卡余额,连烟都只敢买最廉价的,蹲在楼道里抽时,烟蒂烫到手背都没察觉。
而现在,周明在他拿出最初的手写代码草稿后,终于蔫了——那草稿上还留着大学图书馆的水印,日期比入职时间早了整整一年。张总监那边,听说他的专利有企业有意向,立刻换了副嘴脸,说“年轻人创业不易”,转头就把追责的事抛到了脑后。林舟笑了笑,嘴角却有点发苦。他摸出文件袋里的报告,借着小区路灯昏黄的光,又看了一眼扉页上的标题:《基于多传感器融合的智能温控算法研究》。这是他毕业那年,在出租屋的折叠桌上熬了三个多月的心血,键盘敲坏了一个键,咖啡喝空了整整两箱,最后却因为找不到投资方,被压在抽屉最底层,蒙了两年的灰。若不是这次走投无路,他大概永远不会再把它翻出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是坏了一半的,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咔嗒”一声,昏黄的光就打了下来,却只照亮了半面墙。墙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灰褐色的水泥,像老人皲裂的皮肤。台阶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是上次搬洗衣机时蹭的,至今没补。他往上走,灯光跟着脚步一盏盏亮起来,又在身后逐一熄灭,光影在他脸上交替明灭,映出眼底尚未褪尽的不确定——就像这忽明忽暗的灯光,谁知道下一盏会不会突然不亮?
钥匙插进锁孔时,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带着点孕妇特有的蹒跚。“回来啦?”苏晴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门一打开,一股温热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她探出头,额前的碎发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点湿,伸手就想去接他手里的公文包。“别碰,沉。”林舟赶紧侧身避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宽松的棉布裙罩在上面,像揣着一颗圆滚滚的、易碎的星辰,连走路都得轻轻扶着腰。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番茄炒蛋盛在掉了瓷的白瓷盘里,鸡蛋碎少得可怜,大多是熬出沙的番茄,红艳艳的,裹着一层薄薄的油星;清炒小青菜的叶尖有点蔫,显然是早上买的,放了一天;冬瓜虾皮汤里,虾皮只有寥寥几颗,浮在清亮的汤面上。苏晴正往碗里盛饭,手腕上那只塑料手表晃了晃——表带是米白色的,已经发黄,靠近表扣的地方又裂了道新缝,是上次提菜篮子时被铁丝勾破的。这表是他们刚毕业时,他用第一个月实习工资买的,才三十块,如今表针走得时快时慢,有时中午能走到下午,她却总说“还能再用用”,不肯换。
林舟喉结动了动,想说下午在商场看到一款打折的电子表,才五十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明天我要去趟未来科技,谈点事。”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到担忧——自从半个月前他从那家初创公司失业,家里的氛围就像拉满的弦,她从不在他面前提房贷催缴单,也从不问他每天早出晚归究竟去了哪里,只是默默把菜里仅有的几块肉都夹到他碗里,自己扒着白饭就着青菜吃。
“是……工作的事吗?”苏晴抬头看他,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她的手指捏着饭勺,指腹因为常年做家务,有点粗糙,指甲盖是浅浅的粉色,没有涂指甲油。
“算是吧。”林舟避开她的目光,扒了一大口饭。饭粒有点干,噎得他胸口发闷,他端起冬瓜汤喝了一口,汤里有淡淡的盐味,还有一丝虾皮的鲜,是他熟悉的味道——从大学时合租的筒子楼,到现在的出租屋,苏晴的手艺一直没变,简单的菜总能做出家的味道。
那天晚上,林舟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苏晴坐在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正轻轻抚摸他的眉毛。“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房子卖了,回老家也挺好的。”
林舟的心猛地一揪,翻了个身,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身子很软,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那是超市打折时买的洗发水,一瓶才十五块,能用大半年。“别瞎说,”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顶,声音有点沙哑,“我能解决。”他没说,其实他偷偷查过老家的房价,就算卖了现在的房子,回老家买一套小的,剩下的钱也不够养孩子;他也没说,昨天去面试时,面试官看他的简历,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嫌弃——“都快三十了,还没个稳定工作,还敢要这么高工资?”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鱼肚白,小区里已经有了动静。楼下的早点摊支起来了,油锅“滋啦”一声,飘来油条的香味;清洁工推着垃圾车走过,铁桶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林舟醒了,苏晴还在睡,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俯身,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鼻尖蹭到她发顶的薰衣草香,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不管怎么样,他还有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衣柜前,打开最里面的抽屉,拿出那件唯一的深色西装。西装是他毕业时买的,藏青色,当时觉得贵,咬了咬牙才买下,如今袖口已经磨白了,内衬靠近腋下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破洞,是上次面试时不小心勾到椅子扶手弄的。他找出熨烫板,插上电,蒸汽慢慢冒出来,氤氲在清晨的微光里。熨烫时,蒸汽扑在镜片上,凝成一层白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也模糊了西装上的褶皱。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胡茬没刮干净,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
出门时,苏晴还没醒。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留了张纸条:“早饭在锅里温着,别忘吃。”走到楼下,他买了两个肉包,一边走一边吃,肉包的油渗进塑料袋,蹭得手指有点黏。坐地铁时,人很多,他被挤在中间,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味道——汗味、香水味、早点的味道。他看着窗外,风景一点点从老城区的矮房变成新区的高楼,心里的期待和忐忑也越来越强烈。
未来科技的写字楼矗立在城市新区的核心地带,像一座用玻璃和钢铁堆砌的巨人。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的金光,刺眼却又让人向往。林舟站在楼下,理了理西装领口,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还有远处工地传来的水泥味,是城市发展的味道,也是希望的味道。
前台小姐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裙,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您好,我是林舟,和李工约好了。”他递上名片,手指有点紧张,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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