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查验风波
第一卷 第18章 查验风波 (第2/2页)那刘队官只是淡淡回了一礼,目光便如冷电般射向站在最前面的沈青和她身后略显简陋却井然有序的工坊,开门见山,声音冷硬毫无寒暄之意:“奉守备大人令,查验黑山屯军粮作坊。主事者何人?”
沈青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民女沈青,暂管此间工坊。恭迎大人查验。”
刘队官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颇具规模的工坊主事者竟是如此年轻的一名女子,且是罪籍。但他并未多言,只冷声道:“带路。所有物料、账册、成品、乃至废弃之物,一一呈验,不得遗漏。”
“是。大人请随民女来。”沈青侧身引路,心跳如擂鼓,但姿态依旧沉稳,每一步都力求稳当。
严苛的查验开始了。刘队官带来的随从显然是老手,手法专业而挑剔。他们不仅检查粮食是否饱满干燥,甚至抓起来放在鼻尖细闻,用手指捻搓判断干湿,还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银针插入袋中试探。
账册被一页页飞速翻阅,数字被反复核对,询问刁钻。成品饼被随机抽取,当场用匕首撬开、碾碎,检查内部质地是否均匀,有无霉变、虫蛀,甚至有人拿出精巧的小秤,称量每块饼的重量,查看是否标准统一。
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空气里只剩下翻动纸张声、掰碎饼干的咔嚓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张秀姑等人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赵百户的脸色也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沈青全程紧随,对答如流。每一袋粮食的来历、每一笔出入账目的缘由、每一批成品的特点,她都清清楚楚,言之有物。
刘队官问:“此批黑豆,颗粒稍欠饱满均匀,为何入库?”
沈青答:“回大人,此乃秋末霜降后采收的晚豆,颗粒略小且大小不一,但豆皮更厚,油脂含量更高,更耐储存。民女经反复试验对比后发现,用于制饼,其口感之香醇与耐饥性,反胜颗粒饱满的新豆。此事在入库账第三页右下角有详细记录及三次试验对比数据,大人可随时查阅。”
刘队官拿起一块边缘略显深色的饼:“此饼边缘色泽为何略深?近乎焦糊?”
沈青答:“回大人,此为新尝试加入的驱寒姜粉所致,姜粉遇高温易产生深色,并非焦糊。民女已调整后续烘烤火候与时间,新一批成品在丙字号货架,色泽均匀,大人可对比查验。此次试验过程与结果记录在工艺改进册第二卷。”
她对答如流,数据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刘队官冷硬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丝,似乎对工坊的规范管理和主事者的专业略有认可。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即将顺利过关时!
一名随从在检查库房最里侧一批荞麦袋时,动作忽然一顿。他仔细摸索了几个袋子,随即在高声喊道:“队官!有发现!”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塞在荞麦袋底部夹缝中的小包,打开后,里面是些颜色灰白、质地粗糙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藏匿于粮袋深处,气味刺鼻诡异,疑似…疑似禁药!”
现场气氛瞬间凝固!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炸起一片死寂!
赵百户脸色骤然大变,猛地看向沈青,眼神惊怒交加!
沈青心头巨震,血液几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这是赤裸裸的栽赃!恶毒至极!
刘队官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狠狠钉在沈青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审问意味:“沈姑娘!此物作何解释?!私藏禁药,掺入军粮,可是株连的重罪!”
沈青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辩白,脑子飞速旋转,正欲冷静解释这绝非工坊之物。
不料,那发现“证物”的随从仿佛生怕不够致命,又立刻指向旁边那批单独存放、标记着“次品”的豆粉,厉声道:“队官!还有此批豆粉!明显带有陈腐之气,却仍存放于库房之内,并未销毁!是否意图以次充好,蒙混交付?!此乃双重罪证!”
双重指控,一环扣一环,杀机毕现,要将工坊彻底钉死在罪柱之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工坊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张秀姑吓得捂住了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立于工棚阴影深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萧山,缓步走了出来。
他步履沉稳,丝毫不见病弱之态。他甚至看都没看那包致命的“证物”和那批“次品”豆粉,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威压,穿透紧张的空气,直直落在刘队官脸上:
“刘队官,”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喘息,“可否…让在下看一看这包‘证物’?”
刘队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再次深深打量了这个气度非凡的年轻人一眼,略一沉吟,对那随从微微颔首。
随从将油纸包递过。萧山并未像常人那样凑近嗅闻,他只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粉末,移至眼前,对着从棚顶缝隙透下的微弱光线,仔细审视其色泽与颗粒结构。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笃定的弧度:
“此乃边关常见之物,名为‘驱甲粉’,营中兵士常用以养护皮甲,防潮防蛀。其主要成分是硫磺混合了某些矿物细粉,气味刺鼻,却绝非禁药,更无毒副作用。刘队官若是不信,”他目光扫过赵百户身后的亲兵,“可随意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一辨便知。”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砸在每个人心上:“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此粮袋深处……恐怕要劳烦刘队官仔细问一问,方才检查时,是哪一位的手,‘格外精准’地探入了袋底夹缝,又‘恰好’发现了此物?”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移向那名率先发现“证物”的随从。那随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竟不敢直视。
萧山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步履沉稳地走到那批被指“陈腐”的“次品”豆粉前,随手抓了一把,摊在掌心:“陈腐之气?刘队官不妨近前,细闻一番。这分明是黑豆炒制火候略重后特有的焦香,何来陈腐霉变之气?标记为次品,乃因这批豆子炒制时火候略有差异,导致颗粒颜色深浅不一,为求成品外观统一美观故而剔除,但其食用品质无损,故依《雍军律·后勤例》第七款第三条,隔离存放,登记在册,或作它用,或待核查,账目清晰可查。何来以次充好之说?”
他言辞犀利,逻辑缜密,引经据典,瞬间将对方精心布置的双重杀局拆解得七零八落,彻底扭转了局势!
刘队官脸色变幻不定,他上前亲自仔细检查那粉末,又抓起豆粉闻了又闻,甚至还示意赵百户身边的一个老亲兵上前辨认。结果,果然如萧山所言!那老兵甚至补充道:“队官,这确是驱甲粉,味儿冲,但咱营里常用,不是啥稀罕玩意。”
刘队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名面如死灰的随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好大的胆子!”
那随从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看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借刘某之手,行此龌龊构陷之事了!”刘队官语气森然,显然动了真怒。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气度沉稳、见识不凡的萧山,这一次,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与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拱手道:“阁下眼力如炬,见识非凡,刘某佩服。今日之事,守备府必严查到底,给诸位一个交代!”
最终,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破产,查验有惊无险地通过。刘队官当场认可了工坊的规范与军粮的实效,承诺守备府会酌情采购一批试用。
压抑已久的欢呼声终于在工坊内爆发出来!张秀姑等人激动地围住沈青,七嘴八舌地庆贺着。赵百户也长长舒了口气,难得地拍了拍沈青的肩膀,说了几句称赞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萧山,带着深深的疑惑与审视。
沈青笑着回应大家的祝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急切地寻找那个清瘦却仿佛能撑起一切的身影。
萧山依旧站在那片阴影里,仿佛刚才力挽狂澜的并非是他。远远地,他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不存在于他脸上的、却真实无比的赞许笑容。
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棚顶的缝隙,一缕金光照在他苍白的侧脸和深邃的眼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光晕。
沈青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忽然明白,他或许不懂烹饪的细枝末节,但他懂人心险恶,懂规则律法,懂战场谋略,更懂如何在最危机的时刻,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为她,也为这倾注了心血的小小工坊,撑起一片不容玷污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