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3章暗巷微光,时令己近深秋
第0043章暗巷微光,时令己近深秋 (第2/2页)林婉贞并不退缩,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光天化日,欺凌弱小,你们就不怕巡捕房吗?”
“巡捕房?”为首的那个黄毛青年嗤笑一声,“管得到这犄角旮旯?这臭小子偷了王老棍的烧饼,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他偷了多少?我替他赔。”林婉贞从剩下的钱里摸出几个铜板。她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尽快打发走才是上策。
黄毛青年眼珠转了转,大概觉得这妇人有点奇怪,但看到铜板,还是伸手接过,掂了掂:“算你识相!我们走!”他招呼一声,三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踢了那男孩一脚。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林婉贞走上前,蹲下身,轻声问:“你没事吧?”
那男孩慢慢抬起头。他约莫十岁左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渗着血丝,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里面没有泪,只有狼崽子般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他看了看林婉贞,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米袋和油罐,目光最后落在她身后探头望来的莹莹身上。
“我没偷。”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烧饼是我捡的,掉在地上,沾了灰,没人要了。”
林婉贞愣了一下,看着他清澈而倔强的眼神,选择了相信。她拿出随身带着的一块干净手帕,递给他:“擦擦吧。”
男孩没有接,自己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挣扎着爬起来,去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课本,小心翼翼地拍打着上面的尘土。那几本书被翻得毛了边,却保存得异常整洁。
“你叫什么名字?在读书?”林婉贞问。
“狗娃。”男孩闷声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先生在学堂里给我起了大名,叫……陈默。”他将书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体面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小布袋匆匆走了进来,看到陈默的样子,吃了一惊:“默伢子,你这是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
陈默低下头,不吭声。
那男人看到林婉贞,又看到她手里的米袋,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拱手:“这位太太,可是您帮了默伢子?多谢,多谢!我是齐府的管家,姓周。这孩子……唉,命苦,爹妈都没了,性子犟,不肯白受恩惠,非要自己出来捡些破烂换钱,想买新版的《国语》课本……”周管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怜惜。
齐府?林婉贞心中一动。沪上姓齐的大户不多,能与“莫家”旧事牵扯上的,恐怕只有那一家了。她不动声色,微微颔首:“举手之劳,周管家不必客气。”
周管家打量着林婉贞,虽衣衫简朴,但气质沉静雍容,不似寻常妇人,又见她带着一个年纪与陈默相仿、眉目如画的女童,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老爷和少爷最近似乎正在暗中打听莫家女眷的下落……
他想了想,将手里那个小布袋递了过来,态度恭敬了几分:“太太,这里是一些米粮和肉食,本是……本是老爷吩咐接济附近贫苦学生的。今日遇见,也是缘分,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聊表谢意。”
林婉贞一怔,立刻明白了这并非什么“接济学生”的常例,而是对方认出了自己,或者至少是猜到了自己的处境,给予的善意帮助。她本能地想拒绝,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愿接受施舍。
但……她看了看身旁面黄肌瘦的女儿,想起家中那见底的米缸,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活下去,比骄傲更重要。
“如此……多谢周管家,多谢齐老爷好意。”她接过布袋,感觉分量不轻。
“应该的,应该的。”周管家连连摆手,又对陈默道,“默伢子,快谢谢这位太太。”
陈默抬起头,深深看了林婉贞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的莹莹,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谢谢。”然后,他转向莹莹,忽然将手里那支虽然旧却擦得干干净净的毛笔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可以写字。”
莹莹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向母亲。
林婉贞看着男孩眼中那不容拒绝的真诚,心中微暖,对女儿轻轻点了点头。
莹莹这才接过毛笔,小声道:“谢谢……陈默哥哥。”
陈默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迅速低下头,抱着书本,跟着周管家快步离开了暗巷。
林婉贞提着突然多出来的粮袋,牵着女儿,也走出了巷子。阳光似乎比刚才温暖了一些。
回到那间破败的矮棚,打开周管家给的布袋,里面除了上好的白米和一块不小的腊肉,底下竟然还压着几块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和两小卷颜色鲜亮的细棉布,一看就是给女孩家做衣裳的。
这绝非普通的“接济”。林婉贞摸着那柔软的布料,心中五味杂陈。齐家……他们还记得旧情?在这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阿娘,这糕好香啊。”莹莹看着桂花糕,咽了咽口水,却乖巧地没有立刻去拿。
“吃吧。”林婉贞拿起一块递给女儿,看着女儿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她想起刚才那个叫陈默的男孩,想起他倔强而清亮的眼睛,想起他递出毛笔时的那份郑重。这世间,纵然有落井下石的恶徒,有趁火打劫的小人,但也总能在不经意的角落,遇到一丝微光,一点善意。
这善意,或许来自昔日故交的暗中关照,或许来自一个萍水相逢的落魄少年。
它将这冰冷破败的陋室,照亮了一角,也让她几乎冻结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前路依旧漫漫,黑暗重重,但至少此刻,她知道,她们不是完全孤独的。
她将那块细棉布展开,比划着,或许可以给莹莹做一件新褂子,过年的时候穿。针线笸箩里,那枚鸡血石小印安静地躺着,她最终还是没舍得当掉。
窗外,贫民窟的喧嚣依旧,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希望,如同那悄然渗入缝隙的阳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