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0章 阿贝渔村长大
第0070章 阿贝渔村长大 (第1/2页)阿贝在渔村长大,常被其他孩子讥讽为‘没爹娘的野种’。
每当此时,她便跑到海边,对着半块玉佩低声问:“你们究竟是谁,又为何抛弃我?”
沪上贫民窟里,莹莹在寒风中搓洗衣服,十指通红。
齐啸云翻墙而入,悄悄放下一袋米,听见她低声哼着母亲林氏教的江南小调。
那调子,竟与阿贝在海边自编自唱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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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入了冬,那湿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天色灰蒙蒙地压在头顶,渔村边上,浑浊的海浪一下下拍打着泥滩,留下些破碎的泡沫和枯枝。
几个半大孩子裹着臃肿的破棉袄,追着一个更瘦小的身影到了海边礁石堆。
“野种!莫阿贝是没爹娘的野种!”
“捡来的!海里漂来的!略略略——”
为首的胖小子一边嚷,一边捡起块石子扔过去。石子擦着阿贝的胳膊落下,她不回头,也不停步,只咬着下唇,瘦小的身子像条滑溜的鱼,三两步攀上一块高大的礁石,把自己缩进背风的凹陷处。
那些孩子追到礁石下,又骂了几句,见阿贝始终不理,觉得无趣,哄笑着散了。
潮声哗哗,盖过了远处的喧闹。
阿贝慢慢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礁石缝里长着几丛枯黄的草,在风里瑟瑟地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圈有点红,但没眼泪。她伸手进怀里摸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旧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布包打开,是半块玉佩。
玉质是好的,即使在这样阴沉的天光下,也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边缘是断裂的锯齿状,雕刻的云纹到了断口处戛然而止。触手冰凉,但那凉意很快就被她的指尖捂得带了点温度。
她把它紧紧攥在手心,望着面前灰蓝色、无边无际的大海。
“你们……到底是谁?”声音很低,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为什么不要我了?”
是死了吗?还是有什么苦衷?或者,真的就像村里人说的,因为她是个赔钱货,所以被狠心扔掉了?
问题没有答案。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滩涂,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走了时间。她低下头,把冰凉的玉佩贴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细不可闻地哼唱起来。没有词,只有调子,婉转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愁绪,顺着海风飘出去老远。这是她从小就会的,没人教,仿佛天生就印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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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沪上。
南市贫民窟的弄堂里,更是另一番寒冬景象。晾衣竹竿横七竖八地探出斑驳的窗棂,挂满了打补丁的衣物,滴下的水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结了一层薄冰。空气里弥漫着煤球炉子的呛人烟气和隔夜马桶的骚臭。
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亭子间门口,莫莹莹蜷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里面是堆成小山的脏衣服。她身上那件夹袄薄得能透风,袖口已经磨得发毛,露出的手腕纤细,十指却红肿得像胡萝卜,有些地方还裂开了细小的血口子。
她把双手浸入冰冷刺骨的水里,猛地一激灵,倒抽口冷气,随即咬住牙,用力搓洗起来。皂角水混着污渍,在她手间泛起浑浊的泡沫。搓衣板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嘎吱”声。
弄堂高墙的另一头,是齐家后花园的角落。一截靠在墙边的竹梯轻轻动了动,随即,一个穿着藏青色学生制服的少年利落地攀上墙头,是齐啸云。他小心地避开墙头的碎玻璃,朝下面望去。
目光越过杂乱的院落,精准地落在那个正在搓洗衣服的瘦弱身影上。他看到她把冻僵的手凑到嘴边,呵出一团白蒙蒙的热气,然后又飞快地缩回去,继续埋首于那堆似乎永远也洗不完的衣物里。
齐啸云的眉头拧紧了。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借着几捆堆放杂物的旧木箱遮掩,猫着腰快步走到亭子间窗下。他将肩上背着的一个不大的米袋轻轻放在门边的干爽处,确保不会被屋里人立刻发现。
正要转身离开,一阵极轻微的哼唱声让他顿住了脚步。
是莹莹。
她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活计,无意识地哼着。那调子悠扬而熟悉,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韵味,又浸透了此刻环境的凄清,丝丝缕缕,钻进齐啸云的耳朵里。
是林阿姨以前常哼的那首曲子。小时候,他去莫家,偶尔会听到温柔的林阿姨抱着莹莹,轻轻哼着这调子哄她。没想到……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听了一会儿。少女低婉的哼唱与木盆里衣物摩擦的突劬声、远处弄堂里小贩隐隐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构成这贫民窟一角独有的背景音。
哼唱声停了,大概是莹莹觉得手实在冻得受不了,又停下来呵气。
齐啸云不再停留,如来时一般,敏捷地翻过墙头,消失在齐家花园那一侧。
亭子间里,林氏虚弱咳嗽声传来。莹莹赶紧在旧布衫上擦了擦手,端起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已经没什么热气的粥。
“阿娘,喝点粥吧。”她走进昏暗的里间,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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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阿贝不知在礁石上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愈发阴沉,海风里带了更重的潮气,眼看要下雨了。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将玉佩仔细包好,重新塞回怀里贴身处。
她跳下礁石,沿着来时路往回走。经过那片滩涂时,那几个孩子早不见了踪影,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涌上退下。
那首没有词的调子,又在她嘴边响了起来,轻轻的,和着潮汐的节拍。
婉转,渺茫,与沪上弄堂里方才停歇的那一首,隔着千山万水,音韵旋律,却奇异般地,一模一样。
潮湿的寒气像是能拧出水来,江南渔村的清晨总带着一股咸腥的黏腻感。天光未大亮,灰蓝色的薄雾笼罩着低矮的房舍和停泊在浅湾里的破旧渔船。
莫阿贝轻手轻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她缩了缩脖子,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捂得更紧些——那是用旧荷叶包着的几块昨晚省下来的糙米饼。养父莫老憨的鼾声从里间传来,带着劳作的疲惫。养母周氏大概已经在灶间忙活了,能听到细微的碗碟碰撞声。
她得赶在周氏出来唠叨、邻居家那些孩子还没聚拢之前,离开这里。
沿着满是碎贝壳和淤泥的小路往海边走,脚上的破草鞋很快就湿透了,冰凉的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几个早起的渔民正在收拾渔网,看到她,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看,老莫家捡的那个……”
“啧,长得倒是不像咱渔村里的人,细皮嫩肉的。”
“细皮嫩肉顶什么用?女娃子,还不是个……”
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那种无时无刻不包裹着她的、异样的目光,比海风更让她难受。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直到把那几声窃窃私语甩在身后,跑到那片熟悉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滩涂。
潮水退远了,露出大片湿漉漉的沙地,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这是她最近的“活计”——赶海。捡些蛤蜊、小螃蟹,运气好能摸到一两条搁浅的小鱼,贴补家用,也……减少一些吃白饭的负罪感。
她蹲下身,挽起过于宽大的裤脚,露出冻得发青的小腿和脚踝,开始用一根磨尖了的木棍在沙地里翻找。手指插入冰冷的泥沙,很快就麻木了,但她不敢停。
“没爹娘的野种!”
“海里漂来的!”
孩子们尖锐的嘲弄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声音驱散,却驱不散心口那股闷胀的酸涩。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被扔在这里?
下意识地,她空着的那只手又探进了怀里,隔着粗布衣衫,紧紧握住了那半块玉佩。冰凉的玉石,似乎只有紧贴着她的皮肤,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虚幻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暖意。
“你们……到底是谁?”她对着空茫的大海,又一次无声地问询,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为什么……不要阿贝了?”
海浪哗哗,永无止境地重复着它的韵律,给不了任何答案。
她低下头,额头顶着膝盖,那股熟悉的、无词的调子又从唇齿间流泻出来。婉转,空灵,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哀愁,在海风的裹挟下,飘向雾气弥漫的海天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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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南市贫民窟。
亭子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杂着潮湿发霉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林氏蜷在靠墙的那张破木板床上,盖着打满补丁的棉被,脸色蜡黄,不时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莫莹莹端着一个粗陶药碗,小心地吹着气。碗里黑褐色的药汁荡漾着,映出她憔悴担忧的脸。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浸在冷水里搓洗衣物,又红又肿,裂开的口子碰到粗糙的碗壁,一阵刺痛。
“阿娘,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一点。”她坐到床沿,试图扶起林氏。
林氏虚弱地摆摆手,又是一阵猛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气息微弱:“放着吧……莹莹,苦了你了……”她的目光落在女儿那双不成样子的手上,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苦,”莹莹用力摇头,把涌到眼眶的酸涩逼回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阿娘喝了药,身子好了,就不苦了。”
她固执地舀起一勺药,送到林氏嘴边。林氏闭着眼,勉强咽了一口,眉头紧紧皱起。药汁似乎刺激了喉咙,引来了更剧烈的咳嗽,她猛地侧过头,一口暗红的血沫喷溅在脏污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阿娘!”莹莹失声惊呼,手里的药碗差点摔落。
林氏喘着气,眼神涣散,抓住莹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莹莹……我的儿……是阿娘没用……拖累了你……你,你妹妹……若是……”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气促。
莹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慌。她强自镇定,用袖子擦去林氏嘴角的血迹,声音发颤:“阿娘别胡说,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妹妹……妹妹在天上,也会保佑我们的……”她不知道妹妹是否真的在天上,那个据说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的双生妹妹,她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这是母亲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安抚着林氏重新躺下,看着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莹莹才端着几乎没动过的药碗,脚步虚浮地走到外间。
冰冷的木盆里,还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脏衣服,那是她从附近浆洗房接来的活计,洗一大盆,换几个铜板,勉强维持母女二人的药钱和米钱。她看着自己红肿破裂的双手,再看看里间床上气息奄奄的母亲,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无助感将她淹没。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不能哭出声,会吵到阿娘。可是那压抑不住的悲戚,总要有个出口。
于是,那首从小就听母亲哼唱的江南小调,又无意识地、极轻极轻地从她喉间溢了出来。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在这狭小、昏暗、充满药味和穷困气息的亭子间里低回盘旋,像一缕抓不住的游丝,诉说着无法言说的艰辛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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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后花园的墙头上,几片枯叶被风吹落。
齐啸云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攀在墙头。他今日来得比平时早些,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藏青色学生制服,只是外面罩了件不起眼的深灰色旧棉袍。他没有立刻下去,只是凝神望着亭子间那个小小的窗口。
窗口蒙着破烂的窗纸,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隐隐约约,有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哼唱声传出来。是莹莹。
那调子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去莫家那座漂亮的花园洋房做客,见过那位总是很温柔的林阿姨,她会抱着粉雕玉琢的莹莹,坐在开满鲜花的廊下,轻轻地哼着这首歌。那时阳光很好,花香馥郁,莹莹咯咯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林阿姨旗袍上的盘扣。
而今,同样的调子,却从这贫民窟破败的亭子间里飘出,裹挟着药味、寒意和看不见的沉重,钻进他耳朵里,让他的心口一阵发紧。
他看见莹莹端着药碗进去,又看见她空着手出来,蹲在木盆边,把脸埋起来,只有那细微的、颤抖的哼唱声证明着她的存在。她在哭吗?齐啸云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而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熟门熟路地借着杂物遮掩,走到亭子间窗下,将肩上背着的一个布袋轻轻放下。里面除了往常的米,今天还多了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白糖,和两帖他偷偷从家里药房拿的、据说对咳血症有些效验的昂贵药材。
放下东西,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仰头看着被高墙切割成窄条的天空,灰蒙蒙的。里面的哼唱声停了,大概是她又开始搓洗那些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那“嘎吱嘎吱”的搓衣板声,单调而沉重,一下下,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父亲齐定坤日渐严肃的脸,想起母亲提起莫家时讳莫如深的神情,想起家族里那些旁支亲戚们幸灾乐祸的议论。他知道,明面上,齐家不能再与莫家有任何瓜葛。赵坤势大,盯着齐家的人不少,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
他看着自己放下米袋的位置,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少女的、与这恶劣环境格格不入的艰难喘息声。
“我会护着你的。”他低声重复着儿时那句幼稚却郑重的承诺,尽管知道里面的人听不见。然后,他深吸一口这贫民窟污浊寒冷的空气,再次敏捷地翻过墙头,消失在齐家花园的葱茏草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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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的傍晚,天色沉得很快。
阿贝提着小半篮赶海得来的收获——大多是些指头大小的蛤蜊和几只瘦小的螃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就撞见了邻居家那个总爱带头欺负她的胖小子和他几个跟班。他们似乎刚在泥地里打完滚,一身脏污,正无聊地踢着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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