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0章南北晨光
第0090章南北晨光 (第1/2页)沪上,贫民窟,晨光微熹。
林婉蓉(林氏)从单薄的被褥中轻轻起身,生怕惊扰了身旁还在熟睡的女儿。才五岁的莹莹蜷缩着,小脸在睡梦中仍带着一丝不安,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林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俯身,极轻地在女儿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眼中是化不开的怜爱与坚毅。
家变已过去大半年,昔日的繁华如过眼云烟。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仆从如云的莫家主母,而是一个需要为每日嚼谷精打细算的贫妇。她熟练地生起小泥炉,将昨日齐家管家暗中送来的少许小米熬成稀粥。米香渐渐弥漫在狭小潮湿的屋子里,这是她们一天中最重要的温暖。
“娘亲……”莹莹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莹莹醒了?”林氏连忙收起愁容,换上温柔的笑意,“快洗漱,粥马上就好了。”
小莹莹很懂事,自己穿好打补丁的衣裳,蹲在门口用破瓦盆里的水洗脸。她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忽然小声说:“娘亲,我昨晚梦到爹爹了,还有……还有妹妹。”她记得母亲说过,她曾有一个双生妹妹,但很小就夭折了。
林氏舀粥的手一顿,强忍鼻尖酸涩,转身将女儿搂进怀里:“莹莹乖,爹爹会回来的。妹妹……妹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要好好的,她才会开心。”
母女俩正依偎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虽朴素但料子明显好许多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齐啸云。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还热乎的肉包子。
“林姨,莹莹。”齐啸云走进来,将包子放在桌上,“我……我早上吃不完,带给莹莹。”
林氏知道这是孩子的善意谎言,齐家虽暗中接济,但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这怕是齐啸云省下自己的早点带来的。她心中感激,摸了摸齐啸云的头:“啸云,又麻烦你了。”
齐啸云摇摇头,看向正小口喝着粥的莹莹。经过这大半年的磨难,莹莹身上大小姐的娇气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早熟,这让齐啸云心里莫名地发紧。他走过去,像个小大人似的承诺:“莹莹别怕,我会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就再没人敢欺负你和林姨。我会像保护亲妹妹一样,永远护着你。”
莹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映着齐啸云认真的脸庞,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在两个相依取暖的孩子身上,仿佛为这苦难的岁月镀上了一层微弱却坚韧的金边。
与此同时,江南水乡,莫家村。
天色未亮,水汽氤氲的河面上,一艘小渔船已经晃晃悠悠地出发了。莫老憨在前面摇橹,他的妻子王氏则在船尾整理渔网。船头,小小的阿贝(贝贝)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赤着脚,正有模有样地将晾干的渔网折叠起来。河风吹拂着她红扑扑的小脸,额发被露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阿贝,慢点叠,别掉水里去!”王氏回头,不放心地叮嘱,语气里满是疼爱。
“知道啦,娘!”阿贝声音清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被莫老憨夫妇收养已近一年,早已习惯了渔家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养父母待她如珠如宝,将最好的都给了她。
渔船靠岸,莫老憨将捕获的鲜鱼拿到集市上去卖,王氏则带着阿贝在河边清洗渔具。阿贝蹲在青石板上,用小手费力地搓洗着沾满鱼腥的抹布。偶尔有同村的孩子跑过,指着她笑道:“看,阿贝又在做大人活儿了!”
阿贝也不恼,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帮爹娘干活,我乐意!”
她脖颈上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的,正是那半块温润的玉佩,被她贴身藏着,从不轻易示人。只有晚上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她才会偷偷拿出来,对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看。玉佩在她小小的掌心里泛着莹莹的光泽,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这玉佩代表着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她很重要的东西,看着它,心里就会有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王氏走过来,看到阿贝对着河水发呆,以为她累了,心疼地把她拉起来:“好了好了,剩下的娘来。饿了吧?娘给你买了块麦芽糖,快尝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糖。
阿贝眼睛一亮,接过糖,先掰下一小块塞进王氏嘴里:“娘也吃!”
王氏含着甜滋滋的糖,看着女儿天真满足的笑脸,心里既暖又涩。他们夫妇年近四旬才得此一女(虽非亲生),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远离沪上那些他们无法想象的纷争。
沪上,齐府书房。
年少的齐啸云正襟危坐,听着管家低声汇报莫家近况。
“……林夫人和莹小姐一切安好,只是生活清苦了些。今日少爷送去的包子,莹小姐吃得很香。”
齐啸云“嗯”了一声,小手在书案下握紧。他想起父亲昨日的话:“啸云,莫家之事,水深得很。赵家势大,我们齐家如今也只能暗中周旋,不可妄动。你与莫家的婚约……暂且莫要再提,以免引火烧身。”
他不懂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但他记得莫伯伯曾经的慈爱,记得林姨温柔的怀抱,更记得莹莹那双带着惶恐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婚约是什么他还不完全明白,但他知道,保护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妹妹,是他心里认定必须要做的事。
他铺开纸张,磨墨,开始习字。写下的不再是诗词,而是反复练习着“力量”、“权势”这几个字。稚嫩的笔迹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决心。他要变得强大,只有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才能查清莫家的冤屈,让光明重新照进那对母女阴霾的生活。
江南,日落时分。
阿贝帮着王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一锅杂鱼汤,几个糙面馍馍。莫老憨卖了鱼回来,脸上带着笑,今天收成不错,他还给阿贝买了一根新的红头绳。
饭桌上,阿贝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见闻,逗得养父母哈哈大笑。简陋的茅屋里,充满了平凡的温馨。
夜晚,阿贝躺在床上,握着胸前的玉佩,听着窗外稻田里的蛙声,渐渐进入梦乡。梦里,她仿佛看到一片从未见过的高楼广厦,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轻轻哼唱,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在对她微笑……
南北两地,晨昏交替。
沪上的莹莹在困境中学会了隐忍,江南的阿贝在淳朴里滋养着坚韧。那半块作为信物的玉佩,一块深藏于陋巷,一块贴身于渔村。命运的轨迹已然分开,但那条由血脉和承诺牵系的缘分之线,却在这截然不同的晨光与暮色中,悄然编织,静待重聚之日那石破天惊的共鸣。
沪上,贫民窟,晨光微熹。
林婉蓉(林氏)从单薄的被褥中轻轻起身,木质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她先是凝神听了听身旁女儿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赤脚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半年多的贫苦生活,早已磨去了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脚底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茧。
她走到窗边,那扇用旧报纸糊了又糊的窗户缝隙里,透进灰蒙蒙的光。远处,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声隐约可闻,与近处贫民窟早起谋生者的咳嗽声、泼水声、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与昔日莫公馆花园里的鸟语花香截然不同的、充满挣扎气息的画卷。
她熟练地搬开挡门的木棍,轻轻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从屋檐下抱进一小捆昨晚捡来的、半干不湿的柴火。生火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这种潮湿的环境里。她蹲在小小的泥炉前,用一把破蒲扇小心地扇着,浓烟呛得她连连低咳,眼角泛出泪花,但她固执地没有让一滴泪落下。终于,火苗蹿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陶罐的底部。罐子里是昨日齐家老管家福伯悄悄送来的一点小米,掺和着大量的水,这就是她们母女一天的口粮。
看着粥罐里渐渐泛起细小的气泡,米香艰难地穿透劣质煤球和湿柴的烟味弥漫开来,林氏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和烟灰,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破旧的藤箱上。那里面,藏着几件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变卖的首饰——一支莫隆在她生下双胞胎时送的翡翠发簪,一对她出嫁时母亲给的赤金绞丝镯子。那是她与过去仅存的联系,也是万一……万一走到绝境时,最后的指望。每次打开藤箱,她都心如刀绞,不仅仅是为了失去的富贵,更是为了那下落不明的丈夫和早夭的幼女。
“娘亲……”一个带着睡意的、软糯的声音响起。
林氏猛地回神,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换上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笑意,转身走向床边。“莹莹醒了?”她伸手将女儿连同薄被一起搂进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冷不冷?”
五岁的莹莹摇了摇头,依赖地靠在母亲怀里。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用林氏旧衣改小的夹袄,颜色褪败,袖口磨得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她揉了揉眼睛,看向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的粥罐,小声说:“娘亲,好香。”
“马上就好了,莹莹先去洗脸。”林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莹莹很听话,自己爬下床,走到门口那个缺了口的破瓦盆前。盆里的水是昨晚接的雨水,带着一丝河泥的腥气。她用小手掌掬起水,认真地拍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得她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全无。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又转头看了看忙碌的母亲单薄的背影,忽然低声说:“娘亲,我昨晚梦到爹爹了,他穿着好看的官服,还抱着我……还有,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妹子,她在对我笑,可是我看不清……”
林氏正拿着木勺搅动粥液的手猛地一顿,勺子磕在罐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贝贝……她那可怜的、刚满月就被迫分离,据说已夭折的次女……这是莹莹第几次梦到“妹妹”了?双生子之间,难道真的存在某种超越距离的心灵感应吗?那她的贝贝,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化作了天上的星星,还是……还是在人间的某个角落受苦?
她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热,转过身,将女儿冰凉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同样并不温暖的掌心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充满希望:“莹莹乖,爹爹会回来的,一定会。妹妹……妹妹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要活得好好儿的,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她在天上看见了,才会开心,才不会担心我们,知道吗?”
莹莹仰着小脸,看着母亲泛红的眼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伸出小手,摸了摸林氏的脸颊:“娘亲不哭,莹莹听话,莹莹会好好吃饭。”
母女俩正依偎着互相取暖,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穿着藏青色细布长衫,外面套着半旧棉马甲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是齐啸云。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眉宇间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稳,只是眼神在触及屋内简陋的景象和莹莹单薄的衣衫时,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愤怒。
“林姨,莹莹。”齐啸云走进来,带着一身室外清冷的空气。他将油纸包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福伯早上多买了几个肉包子,我……我吃不下,带来给莹莹尝尝。”
林氏看着那油纸包边缘渗出的油渍,知道这绝不是“多买了”那么简单。齐家如今处境微妙,虽感念旧情暗中接济,但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以免被政敌抓住把柄。这肉包子,多半是齐啸云省下自己的份例,或者用自己的体己钱买的。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感激,也有为齐家、为这个懂事孩子的担忧。
她走过去,没有推辞——为了莹莹能有点营养,她无法推辞——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齐啸云的头,声音有些沙哑:“啸云,又辛苦你了,也代我谢谢福伯。”
齐啸云微微侧头,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耳根微微泛红,低声道:“林姨客气了。”他的目光转向正小口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米汤的莹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走到莹莹身边,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白胖的肉包子,递到她面前:“莹莹,吃这个。”
莹莹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肉包子,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但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抬头看了看母亲。见林氏微微点头,她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声说:“谢谢啸云哥哥。”
她捧着包子,先是珍惜地小口咬了一下浸满肉汁的松软面皮,然后才咬到里面香喷喷的肉馅。对于几乎忘了肉味的她来说,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她吃得极其认真,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存储食物的小仓鼠。
齐啸云就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记得以前去莫公馆,莹莹和贝贝穿着一样精致的洋装,像两个玉雪可爱的瓷娃娃,身边围绕着丫鬟仆妇,吃的点心都是专门从洋行买来的。何曾像现在这样,一个肉包子就能让她如此满足?
一股混合着保护欲和无力感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腾。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上前一步,看着莹莹清澈却带着一丝惶恐的眼睛,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极其郑重的语气承诺道:“莹莹别怕,我会快点长大,努力读书,练好身体。等我长大了,就再没人敢欺负你和林姨。我会像保护亲妹妹一样,永远护着你,谁要是敢动你们,我绝不答应!”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亮,但里面的决心却沉甸甸的,掷地有声。
莹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映着齐啸云认真而坚定的脸庞。她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背后意味着怎样的责任和风险,但她能感受到那份真挚的关怀和守护。她停止了咀嚼,看着齐啸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慢慢弯起一个细微却真实的弧度,像阴霾天空里忽然漏下的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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