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4 第四章 (第2/2页)她来北京前,楚有情就替自己置办新装,加上机票、生活用品等开支,已经花掉了太多钱,抵得上过去一两年的费用。
更何况,红包是大人的面子工程,村里向来是对外热热闹闹,私下全数退还,鲜少有交给孩子的。
“有什么不能拿?收到了压岁钱,一年平平安安。”楚有情揽住小女孩,率先去开车门,柔声道,“好了先上车,等咱们回到家,给你找个盒儿,全都收起来。”
冬忍嘴唇动了动,待看到后座的储阳,想说的话却咽回去,一声不吭地坐好了。
后备箱里还装着行李,残存的空间着实不多。有一摞被褥无处安放,被迫塞在后座正中央,恰好将冬忍和储阳隔开。
车内,楚有情坐在副驾驶,跟主驾的姐姐聊天,时不时响起笑声,宛若雪敲银铃。她们跟外界像有一层天然薄膜,自顾自屏蔽周围的风吹草动,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一路上,后面的父女俩却无话可说。
昏暗中,冬忍偷瞥被褥那头的男人,他根本搭不上姐妹俩的话,最后低头摆弄起小灵通,佯装有事在忙,掩盖自身落寞。
轻巧的,晦暗的,她内心升腾起隐秘的快意。
享受八面玲珑的男人被排除在外的场景。
回去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临下车时,楚无悔坐在前面,突然递来了红包。她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加上一言不发,宛若寺庙门口的威厉石雕像。
冬忍一怔。
储阳的反应最快,忙道:“还不快说谢谢。”
“谢谢大姨。”冬忍接过红包,她踌躇片刻,又低声补充,“不光是红包,还有送我们……接送我们回来。”
楚无悔颔首:“过两天,我带你去新学校,可能有个入学考。”
冬忍的眼睛瞬间亮了。
“好的。”
储阳抱着被褥下车,干笑道:“那我们上去,你再送送姐?”
男人打心底不愿女人多加逗留,单纯是说两句客套话,无奈当事人却没听懂。
楚有情爽快地回:“好,我待会儿就回去。”
夜幕中,细雪飘散,如绫如羽。
男人和女孩怀里抱着床被,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往昏黄的单元门里钻。两人的脚步惊醒了楼道的灯,一层又一层的楼道窗户依次亮起,直到响起开锁的咔嚓声。
“骢骢跟我说,周盼给人小姑娘就包了两百。”楚无悔的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她目送父女俩抱东西上楼,漫不经心道,“还问我怎么比他少四百。”
陈释骢向来仗义执言,还是什么话都憋不住的年纪,扭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啊?”
楚有情不知此事,她讶然半晌,又苦笑道:“不见得就是嫂子包的吧?你弟不点头,她也不敢应。”
“真够膈应人的。”楚无悔啧一声,“你俩快要结婚,你哥说包多少?”
“我俩又不摆席,你知道我讨厌那些,最多就是旅行结婚……”
“那亲兄妹也该给份子钱吧?他孩子出生,还有满月酒,我们没给么?”她不悦地皱眉,“等你拿到了,告诉我金额,要没我们之前给得多,看我不骂死他。”
“没必要,他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惦记咱的,都算出息了,还计较这些。”楚有情揶揄,“人家现在是居家好男人,孝顺父母,疼爱妻子,家里的顶梁柱,还修楼道灯呢!”
“无利不起早。”楚无悔轻蔑地笑,“我看他没憋好主意。”
吐槽兄弟没准是每对亲姐妹的必经之路。
两人说笑一会儿,面对白茫茫,又陷入沉默。
车内,雨刮器刷走零星的雪,在玻璃上凝成朦胧水幕。
良久后,楚有情偷瞄姐姐的脸色,试探道:“还烦着呢?”
楚无悔斜她一眼:“你说呢?”
“烦谁?”楚有情打趣,“你弟,还是你妹?”
楚无悔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都烦得要命。”
楚有情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
“烦我什么?”
“真就这样……”楚无悔望着楼上亮起的窗户,抿唇道,“算了。”
虽然话未出口,但语气足够了,道尽未尽之词。
真就选择这样的人?真就这样结婚成家?
真就这样开启另一种人生?
楚无悔有一连串的疑问,总觉得鲜活又离经叛道的妹妹,不该踏入循规蹈矩的庸俗模式,又不清楚对方的理想人生该如何,最后只能化作一句“算了”。
她怕她年少的天真、狂妄和倔强,随着鸡毛蒜皮的打磨而凋谢,如同蒙受岁月洗礼的发黄珍珠。
更怕自己对她的不甘,实际是自我的投射。
究竟凋零的是她,还是她?
车窗外的雪花渐大,鹅毛般挥洒,雨刷器愈加用力,勤奋地工作。
姐妹俩并肩坐着,静静欣赏白雪飘,好长时间没说话。
车灯下,她们同处一方天地,抛开诸多杂念烦恼,一如少年时无忧无虑的冬天,结伴蜷缩在温暖被窝里,不用刻意搭话,各干各的事情。
好半天后,楚有情开口:“其实我以前,也有这感觉,尤其你结婚的时候,看你跟姐夫步入婚礼殿堂,跟他的家里人寒暄,当时莫名其妙特别难受……”
楚无悔一怔。
“我总觉得,我的姐姐,陪我长大的姐姐,不只是我姐姐了。”
她语气怅然,又望向身边人,眸光温润:“但你还是我姐,不是么?”
楚无悔哑口无言。
一时间,脑海里突然响起妹妹童年的喊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慢悠悠地叫“姐姐”。
她们会在雨天黏在一起,看希区柯克的电影,会在晴天闲逛小店,买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们有过争吵、拌嘴,也有天生的同仇敌忾,相同家庭环境所带来的共情、和解。
毕竟,不管什么挂饰物件,在成为情侣款之前,都曾经是姐妹款。
但又是什么让她们逐渐分开?
楚无悔已经不记清,上次跟妹妹独处,是在何时何地了。
白霜铺地,褪去枝叶的树干覆盖落琼,楚有情撑开了伞,拢了拢羊绒围巾,低头跟车里人告别。
车窗缓缓降下,楚无悔已经重新调整好状态,沉着道:“祝贺你踏入了人生下一课题,改天带小孩们一起出来吃饭。”
“好,过两天吧。”
楚无悔端详对方许久,冷不丁道:“楚有情,你要倒血霉了,你也当上妈了。”
这话既像幸灾乐祸,又像是客观评价,带着一贯的锐利。
楚有情不满地挑眉:“怎么还咒人呢?”
“准备好当牛做马,这不就是妈么?”
楚无悔笑了:“像我以前带你那样。”
发动机运行起来,轮胎碾过冰凝,咯吱咯吱响。
夜幕和雪色之中,深色汽车远去了,载着她们少女时代的青涩记忆,只留下数道清晰可见的车辙。
楚有情定定地看着此景,直至车影消失,才转身上了楼。
每个枯燥寡淡的中年人,大抵都有不染尘俗、肆无忌惮的青春,不羁又莽撞,纯粹且张狂,最后套路般地沦为日复一日的无聊。
但好在她们还牢记彼此的芳华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