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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昙画卷》

《碧血昙画卷》 (第1/2页)

金陵城南有隅名“昙卷巷”,巷深处隐一裱褙铺,店主沈墨池,年四十许,寡言,双目藏秋水春風,十指覆薄茧寒霜。有客携残卷求修复者,沈但垂目摩挲纸缘,便能道其百年辗转。
  
  光绪廿三年秋雨夜,叩门声急。门启,见一西洋装束青年,面色惨白若宣纸,怀中紧抱青布包裹,水渍蜿蜒如泪痕。
  
  “可是‘听昙阁’主人?”青年汉语生涩,瞳中却有异光,“此物……此物会说话。”
  
  展开青布,一轴残卷现。画心虫蛀如星,绢本脆若秋叶,唯中央一树古槐虬枝盘曲,树下立素衣女子背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最奇者,女子发间簪昙花一朵,墨色已褪,银粉勾瓣处竟透夜光——雨夜中莹莹如活。
  
  沈墨池指尖将触未触,忽蹙眉:“此画饮过人血。”
  
  青年名威廉,剑桥东方学院助教。月前,学院购得一批庚子年散佚宫物,此卷裹在慈禧旧帐中,标签模糊,仅辨“瑶色”二字。自画入库,夜间恒闻女子低吟,守夜人见白衣影绕梁三匝,每至丑时必现昙花虚影,开谢瞬息。
  
  “贵国不信鬼,何故千里来寻?”沈墨池斟茶。
  
  威廉从怀内取出羊皮册,翻开一页,法文手记泛黄:“同治十三年,巴黎拍卖行‘红情’编号第七件,清宫佚名作《昙花仕女图》,买家神秘,成交后此画人间蒸发。”手指移至下页照片,竟是同一古槐,树下却立二人——女子回眸,男子执笔,面容皆被虫蛀噬尽。
  
  “此非佚名作。”沈墨池以鹿皮轻拭画心,蛀孔边缘现朱砂印泥残迹,形若并蒂莲,“这是‘双面画’。”
  
  “何谓双面画?”
  
  “南宋宫廷秘法。以特制药水绘两层,表层见光则显,底层需呵气方现。多用于……密信。”
  
  威廉愕然间,沈墨池已俯身呵气于残破处。水汽氤氲中,底层墨迹渐显——非画,乃满纸蝇头小楷,字字椎心:
  
  “光绪元年元夜,余囚此槐下,已三载矣。瑶色媚香盈,嘉詞無可呈。彼以妙手作新,高壁孤騫,余以鉗舌悲吞,朝暮寒窟。今奉还碧血,破此千年咒。昙花瞬忽,终有开时。”
  
  署名处一团墨渍,似被泪化开,仅存半个“莲”字。
  
  “这是血书。”沈墨池以银针轻挑字痕,针尖现暗红,“朱砂混人血,历久弥新。画者以命作画,囚者以血破咒——此卷非艺品,乃一牢笼。”
  
  威廉脊背生寒:“囚者谁?画者又谁?”
  
  沈墨池不答,取放大镜细察古槐枝杈。但见虫蛀空洞处,若调整角度,竟成数行微雕:
  
  “咫尺各闊遙,蓮池枯葉。纏千百結。銀萼寡言密繁接。”
  
  字体娟秀,与血书同源。最奇者,每字笔画皆由更微细图案构成——细辨之,竟是百千朵含苞昙花,花心皆有一点朱红,如凝固血珠。
  
  “此非雕工。”沈墨池闭目,“是以发丝沾药水,一笔一笔‘种’入绢丝。万字需十年,此人囚禁中,以发为笔,以血为墨,在画中又造一画。”
  
  威廉忽想起什么,从行囊取出一残破锦囊,倒出数十片琉璃碎片:“画轴原嵌此镜,运送时碎裂。但我发现……”他拼合残片,虽残缺大半,仍可辨是女子半面,眉目如生,唇间含悲。
  
  沈墨池持镜片映烛光,缓缓移近画中女子背影。琉璃折射光线穿透绢帛刹那,异变突生——
  
  画中古槐竟开始落叶。黄叶纷飞如蝶,露出枝桠间隐秘:一男一女被铁链缚于树干两侧,女子即画中背影,男子垂首,双手被钉于树身,指尖滴血处,恰是血书文字。
  
  “这是……活画?”威廉踉跄后退。
  
  “是执念。”沈墨池以镇尺压住震颤的画轴,“画者将二人魂魄封入,以古槐为牢,昙花为锁。但囚者以血破法,在画中反向施咒——如今这画,半是囚笼半是钥匙。”
  
  雨骤急。残卷忽无风自动,卷轴“咔”地裂开缝隙,一缕异香溢出,似昙花夜放,又混铁锈血气。沈墨池疾取特制药粉洒向裂缝,香渐散,画轴复静。
  
  “你早知此画凶险。”威廉盯住沈墨池的手——虎口处,竟有与画中男子相同的钉痕旧疤。
  
  沈墨池沉默良久,卷起画轴:“三日后来取。期间无论听闻何种声响,莫入此院。”
  
  威廉离去时回望,但见沈墨池独立昏灯下,身影与画中男子渐渐重叠。
  
  第一夜,子时。
  
  沈墨池闭户焚香,将残卷悬于密室北墙。此室无窗,四壁皆檀木药柜,抽屉外标签怪异:“鲛人泪胶”“凤凰蜕灰”“雷击木髓”。他取第三列第七屉,内藏青玉钵,盛暗红膏体,味腥甜。
  
  “朱砂,金粉,犀角灰,合以处子眉间血,可封精魅百年。”他自语,“但若混入囚者心头血,反成破封印引。”
  
  以银刀刮取膏体,调松烟墨,开始修补画心。笔尖触绢刹那,耳畔响起女子叹息:
  
  “一心随處念,三夜寄《紅情》……”
  
  沈墨池笔锋未滞:“既寄《红情》,何故自囚?”
  
  画中古槐忽然开满昙花,朵朵绽放即凋,化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成新字:
  
  “非自囚,乃殉咒。彼以妙手锁我,我以碧血还之。君既识破,可愿解局?”
  
  “画者何人?”
  
  “吾师,亦吾仇。”昙花谢尽,现出树下男子全貌——竟与沈墨池七分相似,唯眼角多一颗泪痣。
  
  沈墨池掌中银刀铿然落地。
  
  第二夜,暴雨。
  
  威廉彻夜难眠,寅时闻昙卷巷传来琴声,如泣如诉。披衣往窥,见裱褙铺二楼灯影憧憧,窗纸映出二人对坐剪影,其一为沈,另一长发及腰,身形纤薄。
  
  忽闻沈墨池厉喝:“不可!”
  
  窗纸骤破,一道白影窜出,落地竟是那画中女子!素衣赤足,发间昙花莹莹,面庞与琉璃镜中一模一样。她回首望窗内,惨然一笑,旋即化烟散去。
  
  威廉冲入铺中,见沈墨池跌坐于地,胸口衣襟撕裂,五道爪痕深可见骨,血浸透残卷。画中古槐已半枯,树下男子影像淡如雾霭。
  
  “她……她出来了?”
  
  “出来的只是执念幻形。”沈墨池喘息,“画者名瑶色,同治朝宫廷画师,尤擅秘戏图。囚者名莲卿,本为苏州绣娘,被瑶色软禁作‘人茧’——以活人精气养画,可令画中物长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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