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
《月印万川》 (第2/2页)朱载泓蓦然明白:腊月亥日,乃是今上例行“蓬莱赐宴”之时。宴设胶州行宫,文武百官随驾,正是巨变良机。然他凝视壁上父亲血书“临楮眇蚨缗”,忽问:“蚨缗者,钱帛也。父亲教我看轻财货,何故复明垒囤积十年粮械?”
满室寂然。嫣然先生叹息如秋风:“殿下果然‘开张龙化鱼’。且看此物。”掀开石案绒布,下露精钢机括,竟是西洋“红夷大炮”图样!旁有账册记载:天竺火硝、暹罗硫磺、佛郎机铳管……交易银两来源,赫然盖着东瀛“菊桐家纹”。
“尔等借复明之名,行私贩军火之实?”朱载泓怫然按剑。沈清臣急阻:“殿下!成大事者不拘——”
“拘什么?拘天下苍生为刍狗么?”他朗声诵父亲诗稿,“盛隆祈大德,斯意访仙闾。我要访的仙闾,非海外孤岛,是百姓炊烟不绝之闾阎!”
正对峙时,墓外杀声震天。官兵竟已掘到入口!嫣然先生猛击石壁机关,侧室滑开,现出溶洞水道,泊有轻舟:“顺暗河直通出海口,有帆船接应。老朽断后。”朱载泓却夺过火把,掷向军火堆:“今日碎此修罗场,方是真正‘脱屣忘轩冕’!”
五、日月照肝胆
爆炸声如巨兽怒吼,气浪将朱载泓掀入暗河。混沌中似见父亲踏浪而来,盔甲染血却笑意温煦:“吾儿择了最难的路——不起兵,不逃亡,要以‘德’复国。”言罢化作金光消散。
醒来时身在渔舟,摇橹老妪满脸褶痕如海图:“公子命大,暗河通老身蟹笼处。”朱载泓摸怀中,诏书、玉玦竟俱在,另多出一枚鱼符。老妪道:“昨夜有位白发先生漂来,塞此物入你怀,便沉下去了。留了句话——”她嘶声学那文绉绉腔调:“道行与道尊,两义各千古。”
朱载泓对海三叩首。登岸后易容入城,见市井间已有童谣传唱:“琉璃滑,黄金阙,真龙换假龙,腊月见分明。”知是嫣然先生临终布局。他持鱼符潜入胶州盐运司,此符竟是“巡盐御史”信物!原来先生早为他铺就另一条路——以查私盐为名,接近行宫。
永和七年腊月亥日,蓬莱赐宴。今上饮“金丹酒”后忽吐血昏厥,满场大乱。司礼监掌印欲宣“遗诏”,却被锦衣卫指挥使当场拿下:“陛下早知尔等勾结倭寇、私炼兵甲!”屏风后转出之人,竟是被认作已死的靖海将军莫镇远!
“老臣黑水洋诈死,忍辱十年,终查实‘癸酉宫变’真相。”莫镇远呈上铁匣,内藏五皇子(今上)与东瀛往来密信,约定“借兵夺位,割让胶东”。原来当年先帝暴崩,实因五皇子在参汤中下毒。三皇子携诏出逃,被追杀至悬崖,跳海前托孤于莫将军。
今上挣扎狞笑:“朕……朕有十万京营……”
“京营统帅,在此。”武将列中走出一人,摘下兜鍪,正是沈清臣!他本系三皇子伴读之子,潜伏科举入仕,官至兵部侍郎兼京营提督。“陛下可知,为何近年武将多称病?因他们喝的水里,都有嫣然先生的‘洗心散’。”此药无毒,唯遇五石散则化剧毒。
朱载泓此时自盐吏中出列,当众焚毁传位诏:“朱载泓今日不为夺位,只要三事:一曰罪己退位,二曰诛尽倭谍,三曰昭雪癸酉冤案。”他指殿外百姓,“王者复归来,归来非坐龙椅,是归这万里江山、兆民之安!”
今上狂笑气绝。然风波未平——东瀛战船忽现胶州湾,炮轰港口!原来这才是真正杀招:倭寇趁内乱入侵。朱载泓与父亲对视,莫镇远抛来令箭:“吾儿可知‘蹈海营’何以十年不散?因他们本是渔户子弟,家就在这海边!”烽火台狼烟冲天,无数渔船从礁岛后杀出,船头旗幡猎猎,皆书“靖海”!
六、绿蘋漫野新
海战大捷那夜,朱载泓独立云镜桥。水中月碎而复圆,他忽然懂得“冰轮碾上黄金阙”真意:光明所至,纵是九重宫阙亦当碾碎重建。背后脚步轻响,沈清臣捧冠冕而来:“百官拥戴,请殿下还朝。”
朱载泓却将冠冕戴于桥栏石狮:“我志已明。烦沈公扶立宗室贤者,开‘万民推举阁’。父亲掌水师清剿倭患,我——”他望琉璃坡上渐绿草芽,“欲在此建‘大德书院’,教童子们读‘雨润花肥瘦’,也读‘放雀怀仁,献鳩施惠’。”
“那皇位……”
“嫣然先生早赠我答案。”他展袖中残笺,乃先生绝笔:“一世奉家国,百年忘利名。朝廷稀松柏,何如江湖隐?筑池涵绿蘋,临风听蝉鸣。”
三年后,琅琊郡守奏报:琉璃坡下有隐士,率乡民引沂水灌荒滩,植绿蘋千顷,春来碧波接天。偶有渔童闻坡上书声琅琅,诵些“开窗含日月”“诗情蒙垢尘”的句子。郡守亲往访,但见竹扉虚掩,案头镇纸压新诗半阕,末句墨迹未干:
“脱屣忘轩冕,筑池涵绿蘋。开窗含日月,临楮眇蚨缗。
嫣然倾世去,冰兔碎复圆。云镜照肝胆,琉璃漫野新。”
忽有白鹤掠窗,掷下一枚玉玦。郡守拾视,阴阳双玦竟已合璧,在日光下透出八个微雕小字,似偈似谶:
“道行在朝,道尊在野。
两义千古,月印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