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画骨
第一章 雨夜画骨 (第2/2页)“我从没来过这么高……”
“别被骗。”陆见野说,“这里的地下室和蜉蝣巷没区别。只是他们买卖的情绪更贵,包装更精美。”
电梯门开。
沙龙。
这个词太轻了。这是半个足球场大的空中花园,真实树木在恒温恒湿中生长,树梢悬挂发光水晶鸟笼,每只笼里关着基因编辑的鸣禽——它们的叫声被调制成舒缓情绪频率,融入背景音乐。
人们端着的酒杯里,液体颜色妖异鲜艳:掺了情核的鸡尾酒,一口抵贫民一月收入。
银灰礼服的女人迎上。她三十许,容貌精致得不真实——情绪整形手术的杰作,能永久固定面部微表情,永远保持最佳状态。
“陆先生。”微笑弧度精确到毫米,“请随我来。”
穿过人群时,陆见野感觉无数目光黏在密封箱上。好奇、贪婪、警惕。在测写视界里,那些被压抑的情感波动如暗流汹涌。
花园深处有独立玻璃穹顶。踏入瞬间,陆见野感知到了——箱子里的《悲鸣》在共振,和穹顶内的某个东西共振。
穹顶中央站着一个人。
深色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他背对入口,望玻璃外城市夜景。听到脚步声,转身。
陆见野呼吸一滞。
秦守正。
情绪净化局局长,墟城情感管理最高负责人,理论上,也是所有“情绪猎人”的监管者。
“陆见野。”声音平稳如校准过的仪器,“多年不见。”
“秦局长。”陆见野强迫声音平静,“没想到委托人是你。”
“画带来了?”
陆见野举起密封箱:“按行规,我需要完整委托内容。林夕谁杀的?老陈谁杀的?这画是什么?”
秦守正不答,走向玻璃桌。桌上已开启一台检测仪——形似老式留声机,喇叭部分是复杂的情感频率分析阵列。
“放上去。”
陆见野开箱取画,置于平台中央。
仪器瞬间激活。
数十道光束扫描画布,空气情感浓度指数飙升。穹顶外谈笑的人们突然安静,有人捂胸,有人脸色惨白。
秦守正面不改色,甚至凑近细观。
“知道林夕怎么创作的吗?”他像自言自语,“他走访十七个‘情绪贫困区’,收集三千四百人的哭泣样本——不是录音,是直接抽取哭泣时的情感频率。然后花八个月,把这些频率转化为视觉结构。你看到的每一笔颜色,都对应一个具体人物的悲伤。”
他直身看陆见野:“但最可怕的是,林夕找到了让这些分离频率在画布上共振的方法。这画是情感放大器。任何人看它,都会被引发内心最深的悲伤,且效应会传染——一个人的悲伤通过画增强,传给下一个人,链式反应。”
陆见野想起小川说的“危险”。
“老陈为什么买?”
“他不是买。”秦守正摇头,“他是想毁掉它。他是净化局外勤,我手下。三天前我们监控到林夕完成这幅画,派老陈假意购买,实则回收销毁。”停顿,“但有人更快。”
“凶手。”
“凶手目标不是杀人。”秦守正指画,“他要收集老陈‘发现自己将死’那一瞬的情绪——极致的恐惧混合不甘。那是珍贵样本,黑市天价。但更重要的是,”他转向陆见野,“凶手留下了这支笔。”
他开抽屉取证物袋。里面是那支纯银提取笔,已清洗,但笔身刻着微小符号:圆圈包围的火焰图腾。
陆见野没见过。
小川倒吸冷气。
“你认识?”
“林夕画架背面……也有这个符号。”小川颤抖,“他说……‘那是旧火的标记’。”
“旧火?”陆见野皱眉。
秦守正脸色第一次变化——混合警惕与某种……怀念。
“那是旧时代项目代号。‘新火计划’——研发下一代情绪融合技术。”他缓缓说,“三年前实验室事故,项目永久封存。”看陆见野,“所有资料销毁,所有参与者签署保密协议。”
“林夕和项目有关?”
“首席艺术顾问。事故前一月离职。”秦守正指画,“现在看来,他不仅有关,还在用画暗示什么。”
穹顶外突然骚动。
陆见野转头,透过玻璃见花园另一端,几人围着一个倒地抽搐的女人——情绪崩溃症状。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链式反应开始了。
“画……”小川抓陆见野手臂,“画在影响外面的人!隔这么远都能!”
秦守正按桌边按钮。玻璃穹顶透明度骤降成乳白,内部响起白噪音——情绪屏蔽场全开。
但晚了。
陆见野腕表疯狂报警。检测仪屏幕数据让他瞳孔收缩:《悲鸣》的情感辐射强度正指数级增长。
画布表面渗出液滴——透明、珍珠光泽的液体:高度浓缩情感凝结物,“情泪”。
“它被激活了。”秦守正语速加快,“有人在外用特定情绪波激发它。这是陷阱,陆见野。凶手想要画,但不想亲自拿——他设局让你带到这里,在人群密集处远程激活,制造大规模情绪崩溃。”
“为什么?”
“制造混乱。也为了……”秦守正突然停住,目光钉在画布上。
情泪流过处,颜料溶解、重组。
混沌色块中浮现隐约轮廓。
是一个人侧脸。
陆见野向前一步。就在这时,整个琉璃塔灯光同时熄灭。
应急照明亮起,暗红光芒笼罩一切。
外面传来尖叫。
陆见野冲至玻璃墙边缘——乳白玻璃边还有一丝透明。他看见花园乱成一团,人们无头苍蝇般奔跑,跪地哭泣,狂笑,呆立空洞。
混乱中心站着一个人。
黑色长风衣,兜帽遮脸。手里拿着遥控器似的装置,对准玻璃穹顶。
两人目光隔着玻璃与人群相遇。
黑衣人举起另一只手,竖三根手指。
弯曲一根。
再弯曲一根。
陆见野猛转身扑向画。来不及了。
第三根手指弯曲瞬间,《悲鸣》爆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
是情感爆炸。
无形冲击波以画为中心扩散。玻璃穹顶所有表面瞬间蛛网裂纹。秦守正被震退撞桌。小川晕倒。
只有陆见野站着。
不是因为强,而是在千分之一秒冲击中,他感知到了一个频率——
深埋记忆深处、本应封存的频率。
三年前实验室事故,警报器的声音。
也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最后的声音。
冲击波过后,世界死寂。
陆见野跪地,耳鸣尖锐。他抬头,看见画已彻底改变。
所有颜料融化,沿画框滴落,在桌面汇成一滩变幻色彩的液体。而画布中心,留下清晰完整的图像。
一张脸。
陆见野每天在镜中看见的脸。
他自己的脸。
画像中的他闭目,表情平静,但眼角有一滴正在滑落的泪。
右下角浮现一行之前没有的小字,林夕笔迹:
“致陆见野:这是你遗忘的悲鸣。”
秦守正挣扎起身。他看画,又看陆见野,表情复杂难解。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林夕画的从来不是别人的悲伤。”
陆见野腕表仍在震。光谱环彻底混乱,所有颜色搅拌成一团,最终定格为空白。
像他的大脑。
像三年前醒来时,那段记忆的空白。
穹顶外,黑衣人已消失。花园混乱继续,警报响彻琉璃塔。
陆见野伸手,指尖触碰那滩融化颜料。
冰凉。
但在冰凉深处,有一点余温。
像灰烬里最后的火星。
他抬头看秦守正:“‘新火计划’里,我是谁?”
秦守正沉默良久。
雨敲打裂纹玻璃,声音细碎密集,像无数人在遥远之地同时诉说。
“你是‘零号实验体’。”秦守正终于开口,声音疲惫坦率,“也是那场事故里,唯一的幸存者。”
他顿了顿,补充最后一句:
“而林夕画的,是你失去记忆那天,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应急照明闪烁。
在明灭红光中,陆见野看见那滩颜料倒映出自己的脸——而倒影的嘴角,正缓缓扬起一个他从未做出过的、冰冷的微笑。
倒影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清晰: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