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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琉璃残响上

第二章 琉璃残响上 (第2/2页)

密封箱的震颤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陆见野几乎要握不住。箱体表面泛起真正的、物理的裂纹——不是光影,是玻璃和合金在无法承受的共振中开始崩解。观察窗边缘出现细密的蛛网状裂缝,向中心蔓延。窗内的那双眼睛突然睁大,瞳孔缩成针尖,虹膜从深褐色转为燃烧般的赤金,死死盯住苏未央。
  
  然后陆见野听到了声音。
  
  不是从耳朵传入,是直接在大脑皮层响起的、混合着无数人哀嚎的嘶鸣。那声音没有方向,从四面八方挤压他的意识,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颅骨:
  
  “——不要——交给——她——”
  
  “——她是——看守——是狱卒——”
  
  “——逃——快逃——”
  
  声音重叠、交织、相互撕扯,最后汇聚成一个清晰的、近乎哀求的意念:
  
  “不要把我交给她。”
  
  苏未央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很细微,只是右眉梢向上抬了半毫米,金色涟漪在眼底疾速旋转,快成一道璀璨的光环。她的嘴唇抿得更紧,嘴角向下压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它在抗拒我。”她说,语气里没有意外,只有确认事实的平静,仿佛在陈述“水是湿的”这样不言自明的真理。
  
  “它是什么?”陆见野咬紧牙关,对抗着颅内越来越强的嘶鸣。那声音正在实体化,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抬手一摸,指尖染上猩红——是鼻血。
  
  “一个错误。”苏未央伸出手。她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但陆见野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一道旧疤——不是普通伤痕,是精密手术留下的缝合痕迹,针脚细密得近乎艺术,却仍掩不住底下透出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那光泽不是表层的反光,是从皮肤深处渗出来的,像有微型的冷光源埋在皮下。“一个本应在十五年前被销毁的错误。把它给我,陆见野。这是为你好。”
  
  她的手悬在半空,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弯曲,像在等待供奉,又像在准备扼杀。
  
  陆见野向后撤了半步。靴底在金属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要见秦主任。”
  
  “他现在没法见你。”苏未央的手没有收回,但指尖开始泛起极淡的金色微光,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塔顶的应急指挥室已经封锁。在他确认情绪镇静雾霭完全起效、所有人员安全撤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出。标准protocol,你知道的。”
  
  “包括你?”
  
  “尤其是我。”苏未央眼底的金色暗了暗,仿佛有云翳遮住了她瞳孔深处的星系,“我太‘醒目’了。在阿塔西亚的浓度监测仪上,我是个异常信号源。我的存在本身就会干扰镇静剂的均质扩散。”
  
  陆见野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不受镇静剂影响。”
  
  “不完全。”她终于收回手,动作自然得像刚才的僵持从未发生,但指尖的金色微光在缩回时留下一道短暂的、彗尾般的残影,“我只是能……调节自己的反应。就像你现在靠那残骸抵抗阿塔西亚一样,只是我的方法更高效、更可控、更少副作用。”
  
  通道深处传来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是安全闸门正在逐层落下。琉璃塔的终极应急protocol——一旦启动,整座塔会分割成数十个独立隔离区,每个区完全封闭,内外气压差会达到三个标准大气压,确保没有任何物质能渗透。直到外部救援带着中和剂破入,或者,在极端情况下,十二小时后自动注入高浓度阿塔西亚,将所有生命活动温柔地、永久地静止。
  
  时间不多了。
  
  “跟我走。”苏未央转身,深色的长发在肩头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发梢擦过应急灯的绿光,泛起奇异的墨绿色泽,“有一条备用通道,直通地下停车场。秦主任安排了车。”
  
  “其他人呢?”陆见野跟上,怀中的箱子仍在低鸣,但频率缓和了些,像是确认了暂时的安全,又像是蓄积力量等待下一个时机。箱体的裂纹停止蔓延,但那些蛛网般的纹路已经永久留下,像瓷器上永不愈合的伤痕。
  
  “大部分已经通过主通道撤离。镇静雾霭会保证他们情绪稳定,避免二次踩踏或恐慌发作。”苏未央的步伐很快,但脚步声轻得诡异,像猫的肉垫踏过绒毯,在金属通道里几乎不产生回音,“除了一个人。”
  
  “谁?”
  
  “你的搭档。那个叫小川的实习生。”
  
  陆见野脚步一顿。
  
  爆炸发生前,小川还在他身边。那个刚满二十岁、对情绪艺术充满天真热情的年轻人,抱着记录板,兴奋地指着《悲鸣》说:“陆老师,你看那色彩流动的轨迹——像不像在呼吸?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脉搏!”
  
  然后画面就炸开了。
  
  混乱中陆见野只记得自己推了小川一把,吼着让他趴下。年轻人的眼睛在那一刻睁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爆裂的色彩洪流,没有恐惧,只有某种近乎迷醉的震撼。之后就是扑向画作、爆炸冲击、雾霭喷发……再回头时,小川原本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记录板掉在地上,页面被撕裂,纸页在混乱的气流中翻飞如白蝶。
  
  “他没撤离?”陆见野的声音绷紧了,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琴弦。
  
  “监控显示他在雾霭释放前就离开了展厅。”苏未央在一扇锈蚀的金属门前停下,手掌按上门侧的识别板。绿灯亮起,发出轻微的蜂鸣,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楼梯是铸铁的,台阶边缘已经磨损出光滑的弧度,扶手上积着薄薄的灰。“但他没有走任何一条标准撤离路线。最后捕捉到他的信号,是在地下二层的情感样本储藏区。”
  
  “他去那里干什么?”
  
  储藏区是琉璃塔的禁地之一,存放着历年来所有情绪艺术品的原始样本——艺术家创作时的脑波记录、情绪共鸣数据、甚至提取出的微量生物化学介质。那里有最严密的安防,也有最危险的禁忌。
  
  “不知道。”苏未央侧身让陆见野先进,自己随后踏入楼梯间,反手关门。沉重的金属闭合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像棺材盖落定。“但我们的人在地下一层的走廊里找到了这个。”
  
  她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小物件,用指尖捏着,递到陆见野眼前。
  
  一支情绪增强剂的空瓶。
  
  拇指大小,玻璃材质,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泛着幽暗的琥珀色。标签已经被撕掉,但瓶身上残留着暗红色的喷码批次号——那是琉璃塔内部实验级别的药剂,浓度是市售品的七倍,严禁非授权人员接触。更刺目的是瓶口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几枚清晰的指纹。
  
  陆见野凑近。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见其中一枚指纹的涡旋中心,有个小川独有的特征——小时候被玻璃割伤留下的、月牙形的淡白色疤痕。他曾开玩笑说那是“月亮胎记”,小川总是腼腆地笑着把手藏到身后。
  
  血从指尖凉到心脏。
  
  “他在用这个?”陆见野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冰的湖面。
  
  “至少用过一次。就今天。”苏未央收起瓶子,动作轻巧得像收起一枚棋子,“血检组的初步反馈,残留液体里检出超高浓度的‘卡珊德拉’——那是能暂时提高情绪感知敏感度八百倍的实验药物。副作用包括幻觉、认知扭曲、时间感丧失,以及……”
  
  她顿了顿。楼梯间的空气似乎也随之一滞。
  
  “以及可能诱发隐性情绪病彻底爆发。就像在干燥的森林里扔下一根火柴。”
  
  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灭。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像一次心跳,绿光在陆见野脸上扫过又退去,留下交替的亮面与阴影。他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密封箱。画布上那双眼睛此刻半阖着,像是疲倦,又像在躲避什么,眼皮微微颤动,仿佛在忍受某种无形的痛苦。
  
  “小川有情绪病病史?”
  
  “档案是干净的。但你知道,有些病在二十五岁前都不会显性表达。”苏未央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产生诡异的混响,像多个人在不同方向同时说话,“尤其是如果受到足够强的情绪冲击,或者……人为的药物催化。卡珊德拉就是最烈的催化剂。”
  
  “《悲鸣》。”陆见野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悲鸣》。”苏未央确认,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那幅画的共鸣强度是普通情绪艺术品的四百倍。正常人在它面前待三分钟就需要心理干预,超过十分钟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触发急性情绪失调。而小川的打卡记录显示,他今天在展厅里待了整整四十七分钟——从布展开始到爆炸发生,他几乎没有离开。如果他还提前注射了卡珊德拉增强敏感度……”
  
  她没说完。不需要说完。
  
  陆见野闭上眼睛。黑暗里浮现出小川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恐惧,不是兴奋,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在深海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光,明知道那可能是幻觉,可能是鲨鱼发光的诱饵,还是拼了命游过去,因为黑暗比任何危险都更难忍受。那种眼神他在太多人脸上见过:那些沉迷于极限情绪体验的“共鸣瘾君子”,那些在非法地下展厅里用生命交换一刹那超验感知的疯子。
  
  但他从未想过小川会成为其中一员。
  
  “找到他。”陆见野睁开眼,瞳孔在绿光下收缩成两个深井,“先找到小川。”
  
  “秦主任的命令是优先确保你和《悲鸣》残骸安全撤离。”苏未央的语气没有波澜,但字句像铁钉一样楔入空气,“小川的位置已经发给搜救队。他们会处理。”
  
  “会处理?”陆见野转过身,在狭窄的楼梯上与她面对面,距离近到能看见她瞳孔深处金色涟漪的每一次旋转,“怎么处理?像处理实验动物一样打一针镇静剂拖走?像回收故障设备一样把他关进收容室?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琉璃塔里到底藏着多少‘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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