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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北京:逃离与十年一觉

第十六章:北京:逃离与十年一觉 (第2/2页)

一口一口地吃,想起九年前的那碗面,想起她说“忘了我”时的眼神。
  
  忘不了。不是不想忘,是忘不了。就像背上的纹身,时间久了,不疼了,但还在。颜色会褪,图案会模糊,但痕迹永远在。
  
  2020年疫情,北京封控。他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两个月。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做饭、看电影、发呆。
  
  那段时间,他看了很多老电影。有一天看到《泰坦尼克号》,Rose放手让Jack沉入海底时,他哭了。
  
  不是为电影哭,是为自己哭。为那个二十三岁、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的自己哭。为那个二十四岁、在纹身椅上咬牙八小时的自己哭。为这九年,一个人在北京,试图重建生活却总在失败的自己哭。
  
  哭完了,洗把脸,继续做饭。
  
  生活就是这样,哭完了还得继续。就像纹身发炎,疼完了还得愈合。就像失恋,痛完了还得活着。
  
  2021年,他升了设计总监,工资涨到一万五。买了套小公寓,在朝阳区,六十平米。装修的时候,他特意选了冷色调——灰色、白色、黑色。
  
  朋友说:“太冷了,不像家。”
  
  他说:“没事,我习惯了。”
  
  是真的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冷清,习惯了背上的纹身偶尔在阴雨天发痒,习惯了一想起她就心口疼。
  
  2022年,他三十岁生日。一个人过的。买了小蛋糕,点了蜡烛,许愿。
  
  许什么愿呢?不知道。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最后他许愿:希望她过得好。
  
  不管在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希望她过得好。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在心底,默默祝福。
  
  吹灭蜡烛时,他忽然想起2014年那个生日,浙商KTV的三个包房,九十九根蜡烛,她哭着说“你傻不傻啊”。
  
  八年了。时间真快。
  
  2023年,他又试了一次恋爱。对方是合作公司的项目经理,成熟,理智,不要求太多。他们像两个成年人,礼貌地约会,谨慎地靠近。
  
  但还是在三个月后分手了。对方说:“展旭,你人很好,但你的心不在这里。”
  
  他无法反驳。他的心确实不在这里。在哪里呢?在2012年的南站地下通道,在2013年的烛光教室,在2014年的KTV包房,在2016年的面馆。
  
  在过去。永远在过去。
  
  分手那天晚上,他开车去了西山。站在山顶,看着北京的夜景。城市的灯火绵延到天际,像一片倒置的星空。
  
  很美,但很遥远。就像他的生活,看起来很完整——有工作,有房,有车,有朋友——但心里缺了一块,永远填不满。
  
  他抽了支烟,想起刚到北京时住的地下室,想起发炎的纹身,想起那些在地铁里挤到窒息的日子。
  
  九年了。他逃离了抚顺,但没逃离记忆。他开始了新生活,但新生活只是旧生活的延续,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怀念,继续疼痛。
  
  下山时,他看了看手机。2023年10月17日。
  
  距离分手,已经七年零一个月了。
  
  距离那个纹身,也七年了。
  
  背上的彼岸花,颜色褪了很多,边缘有些模糊。像记忆,时间久了,细节就模糊了。但轮廓还在,一摸就知道,那里有东西。
  
  永远有东西。
  
  2024年,展旭三十岁过半。他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不是抑郁症,只是一种“帮助走出过去”的咨询。
  
  咨询师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走不出来?”
  
  他说:“因为没好好告别。”
  
  “那现在可以告别吗?”
  
  “不知道。”
  
  “你想告别吗?”
  
  他沉默了。想吗?好像想,又好像不想。告别意味着真正放下,意味着承认那段感情真的结束了,意味着……她真的成了过去。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那四年,舍不得那个二十三岁的自己,舍不得那段相信“永远”的时光。
  
  咨询师说:“也许你不必强迫自己忘记。有些人,有些事,就是会记住一辈子。重要的是,你怎么带着这些记忆继续生活。”
  
  他听着,点点头。但心里知道,带着记忆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就像背着纹身,永远有重量,永远有痕迹。
  
  2025年春天,展旭做了个决定:回抚顺。
  
  不是回去找她,不是回去复合,是回去告别。像咨询师说的,好好告个别。
  
  为了这个决定,他准备了半年。安排好工作,订好车票,查好路线——603路,51路,9路,西一路,卫校,新华乐购,医院,古城子……
  
  每一个地方,都要去一次。不是重温,是确认。确认那些记忆真实存在过,确认那些地方真实存在过,确认那四年真实发生过。
  
  然后说再见。
  
  对着空教室说再见,对着长椅说再见,对着面馆说再见,对着六楼的天台说再见。
  
  最后,对着她说再见——在心里说,对着九年前的她说。
  
  准备的过程中,他整理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九年里保存的所有东西:车票,电影票根,小纸条,那根烧了一半的蜡烛,还有几封写了没寄的信。
  
  信是2016年写的,分手后那一个月。写了很多,但都没寄出去。因为知道寄了也没用,因为知道她不会回。
  
  现在,他重读那些信,看着二十三岁的自己,在纸上痛哭,质问,哀求。
  
  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被眼泪打湿,墨迹晕开。像一朵朵黑色的花,开在泛黄的纸上。
  
  他把信放回铁盒,盖上盖子。
  
  九年的逃离,九年的挣扎,九年的试图开始新生活,最后还是要回到起点。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主动的,是清醒的,是准备好了的。
  
  他要回去,不是为了回到过去,是为了真正离开过去。
  
  离开那个二十四岁、背着发炎纹身来到北京的自己。
  
  离开那个相信“永远”的年纪。
  
  离开那场持续了九年、也许会更久的、无声的告别。
  
  出发前一夜,展旭站在镜子前,背对着镜子,用另一面小镜子看背上的纹身。
  
  九年了,彼岸花的红色已经褪成暗红,像干涸的血迹。在皮肤上,安静地开着。
  
  他伸手摸了摸。不疼了,只有一点点痒,像记忆,偶尔发作。
  
  明天,他就要带着这朵花,回到那座城市,完成一场迟到了九年的告别。
  
  然后,也许,就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不能。但至少试过了。
  
  就像这九年,他试过逃离,试过开始新感情,试过忘记。
  
  都失败了。但至少试过了。
  
  现在,要试最后一次:告别。
  
  他关掉灯,躺在床上。窗外是北京的夜景,车流如河。
  
  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抚顺的街景,是603路公交车,是南站地下通道的灯光,是慧慧十八岁的笑脸。
  
  九年一觉。
  
  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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