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烈焰焚阙(九)
第六百二十五章 烈焰焚阙(九) (第1/2页)上京的宫城,已经屹立在此近百年了,它将这座原本不那么繁华的城池变成了整个帝国的中心,曾经横跨辽东至西域的庞大疆土都以这里为基点,在这个时代散发着属于世上最强大帝国的影响力。
最强大,嗯,曾经是。
近日来上京的天气不怎么好,换做往年衙门里负责宫城供水的小吏估计该头疼怎么换掉那些已经陈腐的水道,然而如今却已经没有人再想那些了,街道上走过的,衙门里碰见的,回家后对坐的,所有人的脑海里萦绕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每个人挂在心头的,都是前线送回来的消息。
夜色将近,偌大的宫城笼罩在阴云之下,金箔镶嵌的殿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彷佛预兆着这个草原帝国的黄昏--当然,这也只是看风景的人的角度问题,有些人觉得日暮将近,而有些人也会觉得,黑夜过后,便是黎明。
比如说被紧急召唤到朝堂上的辽国重臣们,在听完偌大御书房内宦官念着战报的尖锐嗓音后,每个人的心思都有一些不一样。
殿外雷霆炸响,打破了御书房内死寂一般的沉默,有人开口:“魏国虽然越过了老哈河...但前线毕竟还有数万大军,是不是...”
“防线完整尚且挡不住魏人,残兵败将也值得赌?”
“莫要忘了是谁造就的今天这一切!我早就说过,既然魏人火器厉害,那就去偷,去学!你们总把什么‘带甲百万’挂在嘴边,以为南边那个国度还像以往那样孱弱,才有了今天的惨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魏军都快打到家门口了。”
“一定要把他们拦下来!”有人咬着牙开口,“大定府...大定府不能丢!一旦大定府沦陷,魏军可以直抵上京!”
“说这话之前先想一想,如今上京要面对的可不止一支魏军,你是不是忘了东边还有那些女真人?”
“女真...当初就该把他们灭族!”
“你以为东征的将领没想过?打到白山的时候,就有人上了折子把女真人全杀光,再移辽民过去,但那可能吗?先别说怎么把那些女真人从山林里赶出来,就问你从哪儿挤出来能填满辽东的平民?”
“魏人才是心腹大患!女真人都是一帮野人,抢够了自然要退回辽阳,魏人是奔着把我们赶回草原来的,只有先解决了魏人,诸位才能继续在此安坐!”
“够了!”站在角落里的右相冷喝了一声,“你们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
争吵着的众人纷纷一惊,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那道静静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辽帝依旧如同以往那样,单手托腮,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臣子,亦如看着宫城外横跨万里的帝国。
“先解决魏人,”辽帝说,“朕有预感,大定府的败兵撑不了多久。”
哪怕是这个风雨飘零的时节,他的威望依旧能够压得住这个朝堂,帝王的威望很多时候不来源于暴戾,也不来源于宽容,一个足够让百官臣服,让子民赞颂,让刀落到许多人脖子上他们都不敢反抗的帝王,终究得看他在位这些年为这个帝国做了些什么。
辽帝做得很好,或者说,起码他的前半生做得很好。
年少继位,解决了垂帘听政的萧太后,处死了一手遮天的北院大王,任命了贤相,亲手提拔了一批将疆域扩张到西域以及辽东的将领,整个帝国蒸蒸日上,当他青壮时,横跨万里的大辽也同样有了气吞山河战无不胜的气象。
那么,为什么前半程走得那么顺遂,后半程却如此坎坷?
辽帝垂下眼帘,不再去听场中众人针对“如何将魏人挡在大定府以南”的争论,默默想着。
啊,对了,一切都是从那个人开始的。
原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某个人在魏国开始崭露头角,诗词和字帖甚至传到了北方,辽帝一直觉得想要彻底征服一个国度,那么除了杀戮和怀柔之外,还需要懂得那个民族的思考方式,只有真正继承了他们的文化,才能用一种彼此认同的方式将那个国度彻底吞并。
--魏国有被这样对待的价值和必要,而西夏就没有,所以西夏灭了国,但魏国却撑了这么多年。
辽帝喜欢中原的那些诗词和字画,他觉得这是辽国缺少的东西,从草原走出来的民族总是喜欢把目光投注在生存上,从而渐渐少了一些在生存之余的调剂品,他经常想江南的雨天会是什么模样?西南的连绵群山又该多么峥嵘?那熙熙攘攘的汴梁,那让人流连的江南水乡,都是在草原上看不见的风景--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彻底征服那个国度,那么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骑着马从南到北走一遍那些诗词里的天下。
他尤其喜欢那个人的字,瘦金,每一次拿到流传到北方的字帖都会爱不释手地挂在书房里欣赏许多遍,看每一道笔锋的余韵,看每一次转折的风骨,他在想以后一定要下一道不准刀斧加其身的旨意,好让那个人能来到辽廷,继续写诗词和字帖--想必到时候会更有韵味一些?失了国的人,才能在字里行间留下足够品鉴千年的味道。
魏国的江南起了白莲叛乱,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辽国派出了使团,想看看那个国度是否腐朽到了足够征伐的地步,答案好像很明显,所以辽国在多年以来的东西方向开疆拓土后,开始了南侵,很多辽人都觉得这会是场摧枯拉朽的战斗,辽帝当然也这么觉得,他对自己一手推上顶点的帝国有信心,然而结局却好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也是那个人,原来他不仅能写出让自己爱不释手的诗词和字帖,还能上马把辽国的野心打回北边。
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很奇妙不是么?当那个人的生平以一种详细到或许他自己的记忆都没有这么完善的程度摆到辽帝的案头时,那夜御书房的灯火亮到了天明,一个年轻、强大的身影映在了有些疲惫的辽帝脑海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浮上了登基多年波澜不惊的心头,让辽帝有些欢喜--一个彷佛是应运而生的魏国的救星,一个足以被认真对待的敌人,一个...或许能让自己产生强烈的、真实的征服感觉的人。
可他走得太快。
快到辽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魏辽之间的局势,已经变成了辽国不得不改革,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和魏国正面厮杀的模样了。
后悔么?后悔没有在那个人成长起来就倾尽国力南下,哪怕需要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
也许是有的,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改革的好处需要时间展现,弊端却足够魏国抓住机会来一场彻底的北伐,当初辽国骑兵是怎么打到魏国京城的,如今魏国的大军就好像要重新在上京重演一次那样的剧情。
只是当时辽军被打退了,这次呢?
面无表情陷入沉思的辽帝不知道走神了多久,直到连绵的咳嗽声将他的意识带回了这御书房。
是左相,那个儿子在南京道战死,又被辽帝用来清洗朝堂,现在已经不再是贤相反而是辽廷贵族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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