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钱进送油锯,社员大进山
第208章 钱进送油锯,社员大进山 (第2/2页)他顿足喊道:“大队长,叫我来过过瘾!”
周铁镇压根不管他。
大队长血脉里那股山里汉子的凶悍和劲头被彻底点燃,他更加用力地往下压油锯。
只听“嗤啦、喀嚓”几声响,足有钱进大腿粗细的树木就这么被截断了……
钱进赶紧喊道:“先关闭!”
周铁镇关上了油锯,他赶紧拽周铁镇往后走。
枯木发出沉闷的断裂声,迅速倾斜砸在了地上,又溅起了大片的灰尘。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气声和低声惊叹。
“我的亲娘哎!”狗剩张大了嘴,看着那段被利落放倒的树干,“这得省咱们多大工夫?就这口子,老槐砍俩钟头也未必砍得断它啊。”
老槐是他们队里公认的斧头使得最好的。
周古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那断口处。
他粗糙的大手抚摸周铁镇锯开的痕迹,切口是如此的平滑细致,纹理清晰可见。
然后他回头看钱进手里的油锯,惊叹道:“这个东西,真厉害啊!”
周铁镇说道:“确实厉害,我第一次用没用好,他奶奶个腿的,下次我有经验了,能切的更快更好。”
“主要是最后拿一下,我一直闷着头使劲,这东西应该切上四分之三,剩下的树干抬脚踹断就行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大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攥住钱进的手摇晃起来:
“钱主任,你这东西可真是送到我们西坪的心坎上了,啥也不说了,你们单位往后用木头,那你就开个口。”
“甭管是盖仓库打门窗还是烧窑的柴火,只要你言语一声,咱西坪老少爷们撅起屁股来就进山,豁着命也给你伐够数!”
“我周铁镇拍着胸脯子说话,说到做到!”
钱进笑了起来。
周铁镇见此瞪眼:“咋了,你不信我?”
钱进赶紧解释:“怎么可能?我哪能不信你啊?别人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周大队的为人?你是出了名的耿直厚道,一口唾沫一个钉。”
“我笑的是你想的太简单了,是吧,你热情归热情,可规矩是规矩。木头不是野草,这山,是国家的山,这些树也是集体的树!”
他安抚地拍了拍周铁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然后抽出手看向周古。
大队里关于政策的工作都是他在管。
在这西坪大队,论条条框框,他是活的定盘星。
周铁镇管的是生产。
“老古,”钱进转头问了过去,“这山里头的林子,按政策该怎么个砍伐?大队平时,有讲究章程没有?”
周古推了推那副滑到鼻尖的破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透着世故精明的老眼睛:
“按上面发的那个《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补充规定里头说的,村社集体的山林地,社员集体生产生活需要,自用性质的采伐,少量砍伐,有计划地进行,没犯大格。”
周铁镇满不在乎的一挥手:“爱犯不犯,这林子里的树木是国家的,可也是咱队集体的。”
“我是大队长,是集体的老大,还没有个处置的权力了?”
“钱主任你不用寻思,你要多少木头给我个数,我全给你弄出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得了。
周古最清楚上纲上线的后果,于是他帮腔解释了一下:“大队长这么说也有道理,怎么回事呢,钱主任你不知道,咱西坪有个老规矩。”
“春天一到,冰雪化净,地气暖和了,队里就组织劳力上山补种树苗,多少年了都是砍一棵种三棵的老规矩。”
“这就叫老祖宗留下规矩得守,国家的东西不能糟蹋,也不能光啃祖宗。”
周古说着,烟袋锅子在空气里重重划了一下,烟灰簌簌飘落。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在乡土规则与人情网络中淬炼出的权威性。
这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引着政策,又念着“老规矩”,于是钱进心头最后那点顾虑消散了。
有规矩,有传承,才是长远之道。
他看着周铁镇说:“周大队,原来你们大队是这么个情况,砍了山里的树,来年都要补上。”
周铁镇立刻大声应道:“对,砍一补三,这老规矩在我周铁镇这儿破不了!”
“好,”钱进重重点头,“那你们费些力气,给我搞一些木头出来,然后我也得守规矩,守咱周家的老规矩。”
“我跟你们打个包票,从明年开春起,你们进山补种的树苗由我们泰山路人民突击队解决,种多少,你们放心的给数,我给你们搞一批果树苗。”
他看向巍峨的群山,忍不住感叹了起来:“这么好的山,光长老树没什么意思,得利用起来啊。”
“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弄几批苹果苗、梨树苗,再搞些能早结果的核桃苗来!”
“核桃苗?”周铁镇一愣,刚才还只盘算着伐木快慢的心思,一下子活跃起来。
核桃那玩意儿浑身是宝,这谁不知道?
核桃仁营养金贵,榨油更是值钱硬通货!
供销社常年收干核桃!
要是山坡沟坎边角地都栽上果树或者核桃树,那么等到秋天……
他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小账,猛地又一把攥住钱进的手。
这次力量更大,语气更热切:“钱主任,你还能搞来果树苗和核桃树苗啊?”
周古在旁边一样欣喜:“这敢情好,这敢情好啊,哈哈。”
“我跟你说,钱主任,六几年的时候,县里想把西坪山利用起来帮我们摘老贫困的帽子,也说要组织我们在山里种核桃来着。”
“结果后来世道不好,领导自顾不暇,这事就给搁置了。”
“要是如今在你手里能帮着我们搞起果园核桃园的,那我们真得给你立生祠了。”
钱进当即一甩手:“你们快拉倒吧,怎么把立生祠这一套也出来了?这不是给我找些麻烦吗?”
“咱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老古会计、老古店长,咱们讲的是科学文化,可不敢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周古急忙说:“对对对,咱不搞那一套。”
彪子在旁边还关心的问:“钱主任您说话可得算话,果树苗核桃苗,真管够?还是说俺们今天砍一棵回头你给补三棵?”
钱进加重语气说:“管够!”
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一个“管够”,是山里人对稀缺物资最强烈的渴望。
钱进用力去拍了拍附近几个青年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为发展生产,这事儿板上钉钉,我说到做到,过了年等开春,你们等着拉树苗子!”
“好!好!好!”周铁镇一连说了三个“好”,笑容爬满了古铜色的脸膛,每道皱纹都仿佛被点亮了。
他也用力拍着钱进的肩膀:“钱主任你就去家里等着吧,我这就带弟兄们进山去给你忙活。”
“今天有了你给的这几个铁家伙,别的不敢说,十棵八棵的木头杆子肯定能叫你带回去。”
“你要的更多,那你得等等,这几天我专门带人伐木,然后用拖拉机给你送城里去,准耽误不了你的事!”
钱进叮嘱他:“我那边不着急,还是你这边注意安全,砍树伐木是……”
“是我们的老本行,你放心成了,我们还能不注意安全?”周铁镇哈哈狂笑。
周古也说:“对,马上就是过年了,我们自己也知道注意安全呀。”
“你放心好了,我们进山伐木都是有规矩的,祖辈总结下来的规矩,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规矩,照着规矩来,准没错!”
此时妇女主任过来了:“周大队,中午饭怎么给钱主任对付?”
周铁镇喊道:“宰猪杀羊,杀鸡杀鱼!嘿嘿,老槐呢?去找他,他家腊月头上刚腌了野猪肉,到了现在绝对香,咱请钱主任吃个野猪肉尝尝!”
钱进好奇的问:“哟,你们这里还有野猪呢?”
周铁镇点点头:“还不少,怎么回事呢,前些年家家户户没有油水,我们在山上四处下套子,还以为把野鸡野猪野兔子都给打光了。”
“结果这两年我们不是一直种蔬菜吗?嘿,你猜怎么着?不知道哪里又出来了野兔子和野鸡,它们来偷菜,一个个吃的滚圆大胖的。”
“再到了今年野猪也出来了,我们就寻思,估摸着前些年它们被打怕了,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这两年俺大队全忙活种菜种瓜果的,没收拾它们,它们出来了。”
“闻着味儿出来的。”周古笑着补充。
周铁镇点头:“对,闻着蔬菜瓜果的香味出来了,野兔野鸡还好,它们吃不了多少东西。”
“这个野猪必须得打,它们不光吃还糟践东西,一个野猪进一片菜地,甭管种的是茄子还是豆角芸豆,准被它们全给糟蹋了!”
钱进恍然的点了点头。
西坪山的生态环境还没有被彻底破坏,山里野兽不少。
如果保护好了,进入21世纪也可以发展山村旅游业的。
毕竟这地方有山有水有林子,能抓鱼能摸虾,还能下套逮野兔子野鸡。
绝对是放松休闲的好地方。
他准备空闲时候跟周铁镇聊聊,也帮西坪生产大队制定一份三个十年发展规划。
依托西坪山和蔬菜种植基地,西坪生产大队发展起来比红星刘家生产队还要稳妥。
准备工作做好了,该进山了。
一个个木箱子打开,汉子们围着卸下来那几台泛着冰冷金属光芒的油锯,你摸一把我看一眼,脸上笑容几乎咧到耳根。
他们议论的不再仅仅是油锯有多快,更憧憬着来年开春山坡上能连成片的果树苗和值钱的核桃林。
钱进和陈寿江被周古他们簇拥着往大队部走,彪子、柱子等几个青年却还留在原地。
他们在围着锯倒的大树桩子打转。
青年们的目光定定地黏在那台油锯上,锯齿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刚才那暴烈轰鸣的马达咆哮声,钢铁撕开百年老树的锐响,还有机器在周铁镇手里剧烈震颤的观感,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地烫在他们的记忆里。
周铁镇开始分家伙。
本来最受抵触的伐木活如今成了青年们争抢的工作。
伐木特别累而且伤身体。
要砍倒一棵老树并不容易,得先用斧头开边,再用双人大锯来回的拉锯,最后继续用斧头砍。
这个过程太累人了。
如今换成油锯不一样了,青年们极度热衷掌控油锯的快感。
周铁镇分配了油锯的使用权,分到的青年开心的嘿嘿笑,没分到的汉子则不甘的嘀咕着骂娘。
其他工具已经准备好了,粗大的麻绳、笔直的撬棍和几把锋利的开山斧、修长的双人大锯等等。
“对了,钱主任你别走啊!”周铁镇跑过去追钱进,在后头伸手往肩膀上推了一把。
力道很大,措不及防的钱进被推了一个趔趄。
周古呵斥他:“大队长你弄啥嘞。”
周铁镇尬笑起来,说:“不是,钱主任你别走,你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山啊?”
“用不着你干活,你就在山下等着,然后看上哪棵,你说话。”
“山上的红松、落叶松、柞木还有杨木槐树的都随你挑,要多少咱西坪给你砍多少,给你们也管够,保准耽误不了你年后开学!”
钱进正要答应。
妇女主任摇头:“算了吧,周大队你看着砍吧,这多冷的天呀,让钱主任和他姐夫去烤烤火,可不能进山一趟,给弄感冒了,是吧?”
周铁镇听完点头。
他不再耽搁,大手一挥:“那咱们走!”
钱进说道:“哎哎哎,我也进山。”
陈寿江说:“我更得去,别的不敢说,砍树伐木这活我在行。”
钱进介绍说:“我姐夫是在东北林场长大的人,他的工作就是伐木!”
周铁镇闻言肃然起敬:“哦哟,这是来专家了。”
陈寿江哈哈笑:“这个不谦虚啊,砍树我算是半个行家,走,去山里转转。”
他冲钱进说:“自从回城,我就再没进山,可把我给憋坏了!”
说着他扛起了一把开山大斧,率先大步流星,朝着白雪皑皑、松涛阵阵的后山走去。
周铁镇不甘人后,他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也冲了上去。
其他扛着油锯、绳索、斧头的小伙子和壮汉,更是紧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阳光灿烂。
强壮的身影在积雪的山坡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群人以周铁镇为首,如同一支支出鞘的利刃,迅速没入了山脚下那片茂密而寂静的针阔混交林。
树林边缘的积雪被他们踩得咯吱作响。
钱进追在后头。
很快,林子里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树枝被折断的脆响。
然后仅仅过了片刻,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响起。
冬日山林的寂静,就此被打破。
“呜——嗡!!!”第一台油锯启动了!
紧接着,“呜——嗡!!!”第二台也加入了轰鸣!
这不再是开荒时那沉重而坚韧的“铿铿”声。
这是工业力量对自然造物的无情切割。
钱进不懂选木头,但陈寿江很懂。
他确实从小就跟林木打交道,很清楚什么木头适合做什么东西。
于是,在他标记下周铁镇带着几个小伙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油锯引擎狂暴的咆哮声和高速链条疯狂啃噬坚硬木材的尖利摩擦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挡的声浪,猛烈地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耳膜,也冲击着他们的心灵。
这对大自然来说着实不公平。
很多松木生长了五六十年才有了一人合抱的规模,如果用斧头砍伐,这种大树一个人得砍伐一天。
然而油锯出手,只消半个小时它就倒下了。
紧接着一群壮汉围上去,斧头,砍刀,单人锯,他们操持这些家伙对着树枝动手,将一棵茂盛树木给削成了光杆。
往林子深处去,油锯还在轰鸣:
“呜——嗡!!嗤嗤嗤嗤——!”
锯链疯狂撕咬树干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伴随着树干内部纤维断裂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噼啪”闷响,木屑如同金色的血液般喷溅而出。
“嗬!一、二、三!加把劲!倒——!”周铁镇粗犷的号子声如同战鼓,穿透了油锯的轰鸣,清晰地传来。
“轰——隆——咔啦啦啦!!!”
又是一棵高大的树木应声而倒。
沉闷的巨响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惊动了好些麻雀之类的留鸟乱飞。
巨大的树冠砸在雪地上,积雪四溅,又惊起远处林间一些寒鸦。
钱进目送它们离去。
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在山里呼啸,本来只有清新味儿,如今带上了松脂被锯开后的那股辛辣甚至有些苦涩的独特气息。
陈寿江跟虎入山林一样自在,他使劲呼吸,笑道:“就是这个味,这下子可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