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一个死者
第4章:第一个死者 (第1/2页)叶舟几乎一夜未眠。
那张警告纸条像灼热的煤炭一样灼烧着他的思绪,每一个折痕、每一个墨迹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台灯下,他第三次将纸条放在桌面上,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抚平。“他们没告诉你全部真相。小心索科尔。L.”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构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L是谁?是莉亚娜吗?那个在会议结束后匆匆一瞥的黑发女子?如果是她,她是怎么知道他在布拉格的?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送入他层层安保的酒店房间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索科尔的短信,要求将周一的会议提前到周六早上。这与警告纸条的出现时间太过巧合,像两片严丝合缝的齿轮,转动时发出危险的咔嗒声,让人不禁怀疑其中是否有着精心的编排。
窗外的布拉格渐渐沉寂,又缓缓苏醒。凌晨四点,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薄暮中,远处偶尔传来电车的嗡鸣和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叶舟放弃了入睡的尝试,脖颈僵硬,眼皮沉重,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如同过载的电路。他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浓得发苦的中国茶,然后再次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酒店的安全网络,开始深入研究索科尔提前提供的数字档案。
档案庞大得惊人,包含数百张《光之书》的高分辨率多光谱扫描图像,每一张都足以让一个符号学家心跳加速。还有厚厚一沓各种科学分析报告:碳-14定年、墨水成分分析、纸张纤维溯源、紫外线荧光成像、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数据冷峻而客观,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份手稿的核心部分,确实可能源自牛顿所在的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然而,那些最奇特、最复杂的符号和图表,其风格和蕴含的概念却又远远超出了那个时代,甚至在某些方面,挑战着现代科学的认知。
他特别关注那些显示牛顿私人符号和异常数学构造的页面。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格变得模糊。那些线条并非单纯的墨水痕迹,它们似乎蕴含着一种内在的律动,一种近乎生命的几何美感。在一个绘制着复杂螺旋结构的页面角落,他发现了与复刻本上相似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针孔痕迹,排列成一个极小的等边三角形。这绝非偶然。
清晨七点,天色刚开始泛亮,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驱使着叶舟。他需要空气,需要移动,需要时间整理如同乱麻的思绪。也许还能在正式会议前与索科尔单独谈谈,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纸条,关于“L”,关于这个项目背后是否还有未透露的隐情。
他穿上外套,拿起装有笔记本和复刻版的公文包,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经过酒店前台时,那位夜间值班的、面色疲惫的工作人员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叶舟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问道:“打扰一下,昨晚是否有任何人,比如一位女士,留下什么东西或者询问过我的房间号?”
工作人员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教授。昨晚很安静。除了您,没有其他客人来访。”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大约凌晨一点左右,倒是有一个包裹送来的,但那是给506房客人的,不是您的房间。送货员穿着标准的快递制服,没什么特别的。”
叶舟道了谢,心中的疑团更重了。纸条是直接塞入门缝下的,避开了可能的前台询问。对方很清楚他的房间位置,并且刻意避开了监控——他检查过,走廊摄像头在昨晚那个时段恰好因“例行维护”而关闭了半小时。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次精准的行动。
布拉格的清晨宁静而清新,夜雨洗净了空气,弥漫着湿漉漉的鹅卵石和远处咖啡馆飘来的咖啡与烘焙糕点的混合香气。鹅卵石街道在初升的斜阳下闪着微光,如同洒落了一地的宝石。叶舟步行穿过查理大桥,桥上的巴洛克雕像仿佛沉默的守卫,历经风霜的面容上刻满了时光的痕迹,它们深邃的石雕眼眸注视着下面缓缓流淌的伏尔塔瓦河。河水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几只天鹅优雅地划过水面。尽管心情紧张,他仍不禁被这座城市的古老美丽所震撼,这是一种带着沉重历史感的美丽,仿佛每一块石头都隐藏着故事,有些光辉,有些则阴暗。
大学区离酒店并不远。到达查理大学特殊文献保护中心时还不到八点,周末的校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声鸟鸣打破寂静。宏伟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群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庭院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保护中心是一栋相对现代的翼楼,巧妙地嵌入了古老建筑之中,玻璃和钢铁与古老的石雕并置,象征着过去与现在的对话。
叶舟走向特殊文献保护中心的主入口,那是由厚重橡木和强化玻璃制成的双开门,通常需要刷卡和密码才能进入。他惊讶地发现,其中一扇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大约有一指宽。这在一处保管着无价之宝、拥有高级别安全设施的机构中极不寻常。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柱爬升。
“有人吗?”他推开门,呼唤道,声音在挑高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没有回应。
大厅里空无一人,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苍白的光线。安全接待台后空无一人,电脑屏幕处于休眠状态,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桌上,已经凉透。空气中有种冰冷的寂静,混合着旧纸张、皮革和一丝电子设备散热的味道。叶舟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直觉像警报一样在他脑海中尖鸣,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严重地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公文包提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退出,回到安全的阳光下,用手机报警。但一种更强的冲动——学者的好奇心,对索科尔状况的担忧,以及一种被卷入某种巨大谜团的感觉——驱使他前去查看。他轻轻将门推开更大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走廊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他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显得格外突兀。他记得索科尔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于是朝着楼梯间走去。
就在经过一条交叉走廊时,他注意到一扇标有“授权人员禁限|限制区域”的钢制防火门也微微开着。门后的楼梯不是通往楼上,而是通向地下层,这通常应该是牢牢锁着的,甚至可能不向大多数员工开放。
叶舟的心跳加速了。那扇微开的门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陷阱。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下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建筑物本身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某处水管的滴答声。
他再次权衡风险。最终,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一股更冷、更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沿着螺旋式的石阶向下走去,石阶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凹陷。墙壁是裸露的砖石,潮湿的痕迹蜿蜒如黑色的溪流。这个地方似乎是大学古老地基的一部分,与现代设施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地下墓穴。
地下层比他预期的更加广阔,仿佛一个迷宫般的走廊和房间网络。空气中有种陈旧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尘封的书籍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略带甜腻的金属气味。灯光更加昏暗,只有间隔很远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将走廊淹没在深深的阴影之中。
“索科尔博士?”他再次呼唤,声音被厚重的墙壁吸收,只产生沉闷、短促的回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仍然没有回应。
叶舟凭着直觉选择了一条似乎经常有人走的走廊(地面灰尘较少),沿着它前行。墙上有老式的煤气灯装置,但显然已经多年未使用,管道锈迹斑斑。一些门上挂着陈旧的黄铜铭牌,字迹模糊,写着“档案储藏室-B”、“修复实验室-3”之类的字样。
在走廊的一个转弯处,他注意到前方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半开着,门内透出稳定而明亮的光线,与走廊的昏暗形成对比。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鞋底尽量轻地接触地面,从门缝中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传遍四肢。
那是个看起来像私人书房或研究间的房间,比外面的走廊现代许多。墙上摆满了古旧书籍和卷轴,放在密封的玻璃柜里。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后,一位老人瘫倒在桌面上,头部侧枕着一本打开的大部头书籍,周围有一滩已经半干涸的、呈暗红褐色的血液,浸透了纸张,并沿着桌边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滩更大的深色污迹。尽管角度有些扭曲,叶舟立即从那头稀疏的白发和身上穿着的粗花呢外套认出,那是扬·索科尔博士。
“天啊!”叶舟的低语几乎微不可闻。他猛地推开门冲进房间,本能地伸手去检查老人脖颈侧的脉搏,尽管指尖触碰到冰冷、毫无生气的皮肤时,他就知道为时已晚。索科尔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蜡黄的苍白,显然已经死亡多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固着最后的惊恐表情,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事物。
叶舟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震惊。作为符号学家,他受过训练注意模式和异常细节,此刻他必须将眼前的情景当作一个需要解读的复杂文本。他颤抖着拿出手机,迅速拍了几张广角的现场照片,记录下房间的整体布局和索科尔的姿态,然后小心地不触碰任何东西,开始观察现场细节。
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大多是普通学术资料、数据打印稿和潦草的笔记。但叶舟注意到索科尔右手下压着一本打开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一支昂贵的钢笔掉落在手边,似乎正在书写时遭遇不测。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血泊边缘,桌面的空白处,有一个符号正在慢慢凝固——一个近乎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仿佛是用血精心绘制的,笔触起初稳定,末尾却有些颤抖拖曳,显示出绘制者的状态变化。
叶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个符号与《光之书》中的几个关键图案惊人相似,也与他带来的复刻本扉页上那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如出一辙。这绝非偶然,这是一个标志,一个签名,或者说,一个警告。
他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时间不多了。迅速做出决定。在警方到达前,他可能只有几分钟时间快速查看索科尔的笔记,那可能是老人最后试图传达的信息。他小心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未使用过的铅笔,用橡皮擦那头轻轻掀开笔记本被压住的部分,快速用手机相机拍下最近几页的内容,着重最后书写的那一页。
笔记大部分是捷克语,夹杂着拉丁语和希腊语术语,字迹在最后变得格外潦草飞散。但最后一页上的内容让叶舟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串复杂的、似乎未完成的数学公式,旁边有一个匆忙画下的、带着独特棱角的符号,正是牛顿的私人标记。下面有一行潦草的英文,墨迹甚至有些沾染了暗红色:“他们找到了第二个——必须警告叶——”(“Našlidruhý-musímvarovatYe--”)
脚步声越来越近,变得清晰可闻,至少有两个人,步伐急促。叶舟迅速后退,确保自己不破坏现场任何物品,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刚站稳在门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震惊和悲伤,而非做了亏心事的慌张,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就冲进了房间。
“Zůstaňkdejsi!Nesáhejnanic!”(站住别动!别碰任何东西!)年轻一点的保安用捷克语喊道,声音尖锐紧张。看到桌后的惨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年长的保安更加镇定,虽然他的眼神也流露出震惊和警惕。他用带口音但流利的英语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过叶舟全身,似乎在评估威胁:“请站在原地,教授。不要移动。我们已经报警了。”他的目光扫视房间,最终停留在桌面的血螺旋上时微微眯起了眼睛,嘴唇紧绷,似乎认出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不到十分钟,警察就到了现场——先是穿制服的警员封锁了区域,拉起了黄白相间的警戒带,然后是一名穿着便衣、气质精干的中年侦探带着法医和技术人员到来。现场被严格封锁,刺眼的勘查灯亮起,相机闪光灯不时闪烁。叶舟被带到楼上另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问话。
负责调查的是皮拉尔侦探,一个四十多岁、表情严肃的男人,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锐利蓝眼睛和一副习惯性抿紧的薄嘴唇。他仔细听取叶舟的陈述,不时提出精准、切中要害的问题,记录在一个旧式的皮革封面笔记本上。
“你说索科尔博士邀请你来鉴定一份特殊手稿?”皮拉尔问道,语气平稳,“在周六早上这么早的时间?一个非工作日。”
叶舟解释了项目的紧急性和高度保密性,提到了短信通知,但没有透露《光之书》的具体名称和细节。“我只是按照索科尔博士的指示提前到达。他说时间非常紧迫,需要尽快得到初步结论。”
皮拉尔点点头,表情难以捉摸,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笔记本封面。“你到达时,门就是开着的?你没有遇到任何人?”
“主入口的门微开着,大厅里没有人。我呼唤了,没有回应。然后我注意到通往地下的门也开着,我觉得不对劲,才下去查看。”叶舟谨慎地重复着经过,“没有遇到任何人,直到保安到来。”
“你知道有谁可能想伤害索科尔博士吗?他最近有没有提到过任何威胁或担忧?工作上或个人的?”皮拉尔的目光如同探针。
叶舟犹豫了一下。警告纸条在他口袋里灼烧,但他最终决定暂时不提。在不明朗的情况下,透露自己收到匿名警告可能会让事情复杂化,甚至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嫌疑。“博士昨天通过视频会议联系时,确实显得有些紧张和疲惫,但没具体说明原因。他只是反复强调这个项目需要极端保密,涉及非常敏感的材料。”
问话持续了近一小时,细致且重复,皮拉尔似乎想通过反复询问来寻找叶舟陈述中的漏洞。期间,叶舟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次。他趁着皮拉尔低头记录的瞬间,迅速瞥了一眼屏幕。是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未知的、经过加密的号码:
“不要透露我的警告。危险远超你的想象。信任无人。——L”
叶舟尽量不露声色地将手机放回口袋,感觉心跳骤然加速,手心渗出冷汗。L似乎在实时监视他,甚至知道他现在正在接受警方的问话。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皮拉尔侦探似乎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紧张反应,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但没有当场追问。最终,他合上笔记本,递给叶舟一张简洁的名片:“谢谢你的合作,教授。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请务必留在布拉格,我们可能还需要找你进一步问话。如果有任何想起的细节,随时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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