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子斗法
第五章 母子斗法 (第2/2页)此外,赵郡的范标也详细列举了李敷兄弟的罪状,官员上报后,李敷因此获罪。
李䜣罗列了李敷兄弟的二十多条隐罪,所谓隐罪,都是难于证实的,如朋友间私下的言语等。但对献文帝来说这些已经足够。
范标是李敷的同乡,他告发的内容恰好足以佐证李䜣所列的隐罪,这下子就成了铁案了。
献文帝受理此案,看到李敷兄弟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行,勃然大怒。他翻看了卷宗,认为此案罪证充分,当庭判决,把李敷兄弟迅速推出去砍了,冯太后鞭长莫及。李氏兄弟三人——李敷、李式、李弈,加上李敷的次子李仲良,李敷从弟李显德,妹夫宋叔珍,都同时伏法,只有少数几个亲属逃跑得脱,几乎是灭门之祸。
冯太后一生唯一的一次浪漫心灵之旅,就此戛然而止,留给她的是无限的悲哀和仇恨。她恨献文帝,这个由她一手养大、一手辅佐的皇帝,居然下了如此毒手。她更恨自己,是自己的妄为和不避耳目,才使得李弈大摇大摆进出宫廷,最终成为献文帝的眼中钉。太后暗下决心,关闭心扉,不再接纳任何人,也不再因为自己的疏忽把任何人带到不幸的深渊。她更加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王朝里,等待女人的最终是个悲剧,女人活该一辈子孤独。
二十九岁的冯太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举家遭祸罹难,沉痛与仇恨可想而知。她虽不是献文帝的生母,但是却抚养他十来年,他们之间本来是有母子情义的,然而在献文帝诛杀李敷兄弟之后,十年恩义一饮而尽。此时献文帝已经完全把嫡母冯太后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了。
这个仇冯太后迟早是要报的,只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拓跋弘处理掉李敷兄弟之后,就要提拔李䜣了,把他调离相州刺史的位置,让他进入朝廷,取代李敷出任中书监。冯太后知道后,让宗室大臣拓跋丕等人弹劾李䜣,说他在相州刺史任上收受贿赂,这种带有污点的官员不适合在朝廷任要职。见这么多人反对李䜣,献文帝只好作罢。
献文帝和他的父亲文成帝一样热衷于佛事,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他计划在平城周边的莲花山上建造一座莲花寺,在皇帝的计划中,莲花寺是一座超越前代的雄伟佛寺。他的计划一经在朝堂上提出来,立刻遭到以拓跋丕为首的大部分朝臣反对。
他们反对的理由,其一是目前朝廷正在大力开凿云冈石窟,没有多余的钱财再建寺庙。其二是北边的柔然屡次侵犯边境,要时刻准备和柔然开仗,要把有限的钱财用在刀刃上,不能花在建造佛寺上。皇帝的计划无法实现,他感到大受打击。
总之,皇帝的决策,老是遭到冯太后和朝臣的阻挠。皇帝深知,朝臣的背后站着冯太后,太后与他们已经结成牢固的同盟。他们的同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由来已久,牢不可破。这令皇帝觉得他这个皇帝是没法当了。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抗冯太后,只好采用最消极的办法了——损人不利己的办法。
那天上朝后回到寝宫,皇帝生气极了,他把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到地上,他骂道:“老妪欺朕太甚!朕欲行之事,彼辄阻挠。”
在旁边侍奉的小宦官赵黑说:“陛下息怒,臣有一策可制太后,毋令其久踞君上。”
帝蹙眉道:“汝有何良策?”
赵黑顿首道:“臣固知此计或违圣意,然不敢隐。太后所以秉政,恃嫡母之尊耳。若削其名分,则权柄自倾。”
帝诘问:“其术如何?愿闻其详。”
赵黑低语:“陛下可假称禅位,观其变。”
帝愕然:“噫!此非良策乎?”
赵黑趋前附耳谏道:“太后妇道,岂能御朝堂?龙椅非女子所宜坐。彼必惶恐乞陛下复位。”
赵黑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对,不过皇帝的牺牲有点大了。不当皇帝了,你拓跋弘还算什么呢?但皇帝竟然采纳了这个办法。
在杀了李敷兄弟不到一年时间,皇帝就决定放弃皇位,这样他就不会与冯太后有正面冲突了。他想禅位给叔父中年纪最大的京兆王拓跋子推。按照拓跋氏的传统,可汗(皇帝)的弟弟按年次是有资格继承汗位(皇帝)的。献文帝认为,拓跋子推与冯太后是叔嫂关系,如果子推即位,冯太后就会失去干预朝政的条件。十八岁的献文帝召集大臣宣布自己的想法,王公大臣,没有一个敢发表意见的,大家都吓坏了。只有任城王拓跋云第一个站出来说:“自道武帝开国以来,皇位父子相传,由来已久。兄终弟及之旧制早为父死子继之制所取代,即便陛下不想当皇帝,继立者只能是皇太子。”大臣贺源、宗室元丕等纷纷附和。
献文帝见此路不通,干脆禅位于自己五岁的儿子拓跋宏。皇帝心想:明堂里的那把龙椅朕不坐了,朕让太后去坐吧,看看太后能不能坐得住那把龙椅!到时候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上做女皇帝,成何体统?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人坐龙椅的,到时无人上朝,朝政无人处理,太后还不是求着朕回去当皇帝!
毕竟,拓跋弘还是年少,在政治上还未成熟,他没有意识到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人,一旦失去权力,是有性命之虞的。
禅位后,拓跋弘很快就后悔了,他迅速为自己挽回一部分权力。他仍自称“太上皇帝”,保留军权,毕竟冯太后是女流之辈,无法率领军队御驾亲征。后来拓跋弘多次率军征伐柔然,显示其并非完全放弃权力,只是试图以退为进摆脱冯太后直接控制,为自己争取到某种自由的空间,可以避免与冯太后产生日常冲突。但他这样做实际并未取到他想要的效果,拓跋弘禅位实则为冯太后进一步掌控皇权铺了路。
拓跋弘完全想错了,冯太后有的是办法,她不用去明堂像皇帝那样上朝,她把日常处理政务的地点,改在一处偏殿,她每日与朝臣在偏殿平起平坐地讨论国家大事,根本不用去明堂正殿坐龙椅做女皇帝,供大臣们朝拜。冯太后就让明堂空着,只有到特殊的日子,比如祭祀的时候,才让小皇帝拓跋宏坐上去做做样子。没有皇帝上朝,冯太后一样把政务处理妥当,甚至比拓跋弘处理得更好。就这样冯太后重新掌握了朝廷的大权,拓跋弘无计可施只好继续摆烂,潜心于研究佛学了。
冯太后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点,是因为她平时就已经拉拢了许多朝中大臣,她舍得金钱,有事没事都拿钱赏赐朝臣,赏赐巨万,例如宗室大臣拓跋丕就是她的拥趸。朝廷内外到处都是她安插的眼线。
李䜣在献文帝诛杀李敷兄弟这件事上是举告之首,出了大力,得到献文帝的宠信。皇帝下诏褒奖李䜣,说他是“社稷之桢干,国家之良辅,当今之老成也。利上之事,知无不为……”献文帝让李䜣参与军国大事的决议,使得李䜣权倾内外,百官无不纷纷攀附他。献文帝越是宠信李䜣,冯太后越是积怒难抑。
延兴六年(476年)5月,平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治安事件,有一群盗贼攻入李䜣同宗族人李英的家宅,大肆烧杀抢掠,表面上看,只是一伙犯罪分子的偶然暴行。不过献文帝不这么看,他认为这不是一般的治安事件,他为此专门下诏彻查此事。
如果查出此事与冯太后有牵连的话,冯太后与献文帝之间的斗争必然是公开化了,那么必然导致朝臣也会公开站队,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是冯太后阵营,另一个是献文帝阵营。如果斗争持续下去,哪个阵营的人会越来越多呢?必然是皇帝,皇帝富有春秋,皇帝亲自掌权才更具正当性。争斗下去,胜出一方当然是皇帝了。意识到自己与皇帝的势力平衡已经被打破,冯太后要做的是快刀斩乱麻。还未等到查出结果,7月20日,献文帝就在永安殿中暴崩了。
冯太后的寝宫,铜雀灯在夜风中摇晃,将冯太后鬓边的珍珠步摇映出细碎寒光。一更梆子刚过,宦官刘宝佝偻着背跪在沉香木屏风后,“陛下近日染恙,咳喘频作,哀家敕令太医熬制汤药一剂,尔当亲呈御前,俟其服下,不日可愈。”
冯太后用汤匙搅动碗中汤药,琥珀色药汁还冒着热气。
刘宝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微微发抖,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服药并不简单,但他没有理由拒绝不送,因为他平时没少得到太后的好处,衣服、鞋袜、吃食,甚至金钱,冯太后都会送给他。永安殿的烛光在百米外的宫墙上投出摇曳的阴影,二十三岁的太上皇拓跋弘正在灯下抄写《金刚经》。
刘宝双手颤颤地呈上药碗,颤声奏曰:“太医已煎治咳之剂,伏乞陛下趁热服之。”
拓跋弘接过药,鼻间微嗅,蹙眉道:“此药苦杏仁之气隐约可辨,朕实难下咽。”
刘宝再拜劝谏:“陛下龙体欠安,非此药不可痊愈。若捏鼻速饮,虽苦犹甘,病体自愈。”
拓跋弘听了刘宝的劝。把药一饮而尽,当温热的药汁滑过喉管时,剧痛从肚子开始。狼毫笔坠地的闷响中,拓跋弘撞翻了青铜灯树。三足鎏金烛台滚落脚边,蜡油在地衣烧出焦黑的洞。他蜷缩在地上,血沫从指缝渗进地衣,忽然想起被赐死的太子生母李翾——原来死亡的气味是铁锈的味道。
刘宝蹲下身时,年轻帝王的瞳孔已经散开。老宦官用绸帕擦净他嘴角的血迹,突然发现拓跋弘左手还死死攥着一串迦南香佛珠。永安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冯太后带着一个提着素纱宫灯的婢女踏进永安殿,石榴红的裙裾扫过门槛时沾了一片枯叶。
“弘儿走得可安详?”她弯腰抚过养子冰凉的眼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烛光下像凝固的血。当卯时的晨光照进窗棂时,太医令颤声宣布太上皇帝突发心疾,而冯太后正在她的寝宫焚毁最后半包乌头粉。知道皇帝死亡真相的人不会很多,除冯太后、刘宝、太医之外,恐怕大家只能凭猜测去推测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