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花雪月
第三十七章 风花雪月 (第2/2页)暗香亦在打量王清远。这位“公子”肌肤细腻得过分,喉间无结,举止间偶尔流露出女儿态的拘谨。更让她起疑的是那两句诗。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三年前听刘文渊先生吟过的!刘先生是王府首席谋士,亦是暗中栽培她的人,也是她痴心仰慕之人。据说这诗从未外传,此人竟说是从游方诗人所得?
莫非……他与王府或者刘先生有关?
暗香心头一跳,不敢再深探,怕暴露自己暗线的身份。
她笑着又劝了几杯酒,王清远本就心虚,借机装出醉态,揉着额角道:“在下……不胜酒力,让姑娘见笑了。”
说罢竟摇摇晃晃起身,径直走到榻边,和衣躺倒,不多时便传来均匀呼吸声。
暗香一愣,她原本还备了后手,一壶“千夜醉”,打算若对方难缠便灌醉他,如今倒省事了。
她轻步走到王清远身边,俯身细听,呼吸绵长,似是真睡着了。
她蹙眉退回桌边,铺布研墨,快速写下一行小字:“疑有王府之人至,名王远清,年约十六,身形纤秀,探其虚实。”将布条卷细,推开窗格一角。夜色中一只灰鸽悄然落下,她系好布条,轻抚鸽背,鸽子振翅没入黑暗。
回身看向榻上“熟睡”的王清远,暗香神情复杂。若真是王府重要人物,她需小心伺候,不能怠慢。
她吹灭了几盏灯,只留一盏小烛,自己则抱了床薄毯,靠在榻边椅上,闭目养神。
烛光摇曳,映着她安静的侧脸。
这些年,她在这风月场中见了太多人:贪官、豪商、才子、武将……她虽不陪客,但从这众多姐妹那里套取重要消息,借夜色掩护传递出去。那两次留宿的“未来三甲”,实则是刘先生早些年暗中资助的寒门才子,她奉命接近,施以恩惠,待他们高中后,便成了王府在朝中的暗桩。
这条路她走了八年。
自从那年家破人亡、被刘先生救下,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再属于自己。只是偶尔,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她会想起失散的姐姐。当年乱军中走散,她是否还活着?又在何处……
一声极轻的梦呓传来。暗香抬眼,见王清远翻了个身,衣领微松,颈间肌肤如玉。她心中疑云更重,却只是轻轻拉好薄被,掩住那无意泄露的痕迹。
外间,宾客散尽,已是深夜。
展鹏飞站在街口,夜风清冷。
陈子安拉他一把:“展兄,宵禁了!若非达官显贵在内城有宅,此刻不宿在风月场所,便只能睡大街了。”
展鹏飞犹豫:“可清远他……”
陈子安挤眉弄眼:“王兄此刻良宵正暖,展兄何必枯等?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虽不及暗香阁高雅,却也别有风情。”
展鹏飞本不愿,但想到王清远“正在温柔乡”,自己却流落街头,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半推半就间,已被陈子安拉到隔壁的热闹地方。
“寻芳楼”三字灯笼在风中轻晃。
陈子安显然是熟客,刚进门,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便迎上来,帕子一甩:“陈公子可来了!这位是……”
“我展兄弟,头回来,妈妈可得挑个贴心人好好陪着。”陈子安塞了块银子。
展鹏飞疑惑:“陈兄不是说买函的钱都是省吃俭用许久才攒的,怎地……”
陈子安面露尴尬,打了个哈哈:“这……人设,人设。展兄莫怪。”
那拿了银子的妇人眉开眼笑,打断了二人。她领着展鹏飞上楼,推开一扇门:“公子稍坐,姑娘马上来。”
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桌两椅,红帐暖被,脂粉气扑鼻。
展鹏飞坐立不安,忽听门响,一个穿着水红衫子的姑娘低头进来,约莫二十来岁,容貌清秀,眼中却带着无奈与倦怠。
“公子。”她声音细细的。
展鹏飞连忙站起:“姑娘不必拘礼,我……我只是坐坐便好。”
那姑娘一怔,抬眼看他,见他面红耳赤、手脚不知往哪放,竟“噗嗤”笑了:“公子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展鹏飞老实点头。
姑娘神色柔和了些,斟了杯茶递过去:“那公子喝口茶,奴婢先陪您说说话。”
两人对坐,沉默片刻。展鹏飞没话找话:“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小月。”她低头摆弄衣角,“公子呢?”
“展飞鹏。”
又是一阵沉默。小月忽然轻声说:“展公子是个好人。”
展鹏飞不解。
小月苦笑:“来这儿的人,多是急色模样,像公子这般的……少见。”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我十二岁就被妈妈收养,在这楼里长大。原本也有个家,但爹娘死了,十岁的妹妹也在逃难时走散了……这些年,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展鹏飞心头一紧。
他自幼草原长大,虽见过生死,也未曾见过这般身世飘零、沦落风尘的可怜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小月抹了抹眼角,强笑:“让公子见笑了。夜深了,公子若不嫌弃,奴家这就伺候您过夜。”
“那怎么行!”展鹏飞连忙摆手,“我,未曾有过……”
小月闻言噗嗤一笑:“那我还是占了公子便宜?”
“哪里的话!实在是宵禁了无法回去,只得借此留宿,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坐着就好。”展鹏飞一本正经地说着。
小月闻言,内心震动,眼眶一热,泪水便滚落下来。展鹏飞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紧张:“姑娘莫哭,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小月越哭越厉害,哽咽着:“公子……您是个好人!”
她心中想到那些丑陋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上,便伤心不已。
这些年为了苟活下去,更为了有一日或许能听到自己走失妹妹的消息,才在这泥沼里挣扎着活下来。
今夜忽遇这样一个赤诚守礼的男子,叫她如何不悲从中来,又生出些微茫的暖意?
烛火噼啪一声,窗外更鼓传来,已是三更。
韵音宫的暗香阁内,烛光依旧微弱。
暗香靠在椅中,似睡非睡。
榻上,王清远悄悄睁开一线眼缝,打量这陌生的房间,心中千头万绪。
寻芳楼的陋室里,小月终于止了泪,躺在床上,展鹏飞则抱刀坐在椅上,闭目调息。
夜色深沉,将两处风月地的悲欢与秘密,一同吞没。
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犬吠。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