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3章雪夜银元
第0053章雪夜银元 (第2/2页)那是……那是隆哥早年随身佩戴的玩意儿!不算顶顶贵重,却是他心爱之物,时常摩挲。家破那日,混乱之中,竟不知遗落何处,原来……原来是在这里,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当!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物是人非的酸楚瞬间攫住了她。她脚步一顿,几乎站立不稳。
陈掌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嘿然一笑:“怎么?太太看上这玩意儿了?死当,五个大洋,不二价。”
五个大洋!若在往日,不过是莫隆随手赏给下人的数目。如今,却像一道天堑,横亘在她眼前。
她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拉着莹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质铺的大门。
冰冷的风雪再次将她包裹,怀里的六十个铜板沉甸甸的,硌得她胸口生疼。她没有立刻去买食物,而是靠着质铺外墙冰凉的砖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屈辱、愤怒、无助、悲伤……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
莹莹似乎被母亲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她仰着头,看着林婉贞煞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那强忍了许久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决堤。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混着雪花,迅速在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结成冰凉的湿痕。那细微的、因极度压抑而断断续续的抽噎,在这风雪呜咽的背景下,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锋利的针,一下下扎在林婉贞的心尖上。
林婉贞蹲下身,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孩子的身体冰冷而瘦小,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体内最后一点微薄的热度传递过去。雪花落在她们母女的头上、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过早降临的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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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最终用那屈辱的六十个铜板,买了两小袋糙米,几个干瘪的萝卜,以及两个据说馅料是“肉渣混合菜末”的、冰冷的包子。莹莹接过包子时,小手冻得有些不听使唤,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得很慢,很珍惜,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油腥,似乎暂时驱散了她眼底的一些阴霾。林婉贞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只是看着女儿吞咽的动作,心头堵得厉害。
风雪愈发大了。返回“老鼠巷”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艰难。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每一步都耗尽了林婉贞所剩无几的力气。她一手紧紧攥着那点可怜的粮食,另一只手牢牢牵着莹莹,在昏暗的、被雪光映照得迷迷蒙蒙的巷道里,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她们所谓的“家”,是巷子最深处一个废弃的灶披间改建的破屋,低矮、潮湿,四面漏风。平日里回来,远远只能看到一片压抑的黑暗,与左邻右舍偶尔透出的、吝啬的煤油灯光相比,更显凄惶。
然而今夜,当林婉贞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拐过最后一个弯,视线投向那间破屋时,她却猛地愣住了。
就在那扇用破木板和烂席子勉强拼凑而成的门前,昏黄的雪光映照下,竟赫然站着两个人影!
林婉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是赵坤的人?还是巡捕?又来抓人了吗?她下意识地将莹莹往自己身后藏去,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绷得僵硬,警惕地看向那两个人影。
走得近了些,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她才勉强看清。站在前面的,是一位穿着深灰色棉袍、外罩黑色马褂的老者,身形清瘦,面容依稀有些熟悉。他手里提着一盏玻璃罩子的防风马灯,昏黄温暖的光晕,在他周围圈出一小片与这肮脏贫瘠的巷弄格格不入的、干净而稳定的区域。
而在老者身后稍远一些,停着一辆黑色的、在雪中显得格外沉默而庄重的马车。马车旁,还站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车夫,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那老者看到林婉贞母女,立刻迎上前几步,将马灯提高了些,灯光映出他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放缓了的恭敬:
“莫太太,小姐。老奴齐福,给太太、小姐请安。”
齐福?齐家的老管家?
林婉贞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齐家……是了,与莫家曾有婚约的齐家。家变之后,她自顾不暇,早已断了与所有故交的联系,生怕牵连他人,也怕看到世态炎凉。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最不堪的境地,见到齐家的人。
“齐……齐管家?”林婉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您……您怎么找到这里……”
齐管家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带着歉意的笑容:“让太太受惊了。我们也是费了些周折,才打听到太太和小姐的落脚处。实在是……来得冒昧了。”
他的目光扫过林婉贞手中那点寒酸的粮食,又落在她们母女身上几乎被雪湿透、单薄破旧的棉衣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很快便掩饰过去,语气更加温和:“是这样的,我们家少爷……啸云少爷,一直惦记着莫家,惦记着太太和小姐。今日雪大,少爷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让老奴送些日常用度过来,略尽绵薄之力。”
他侧过身,示意了一下马车方向。只见马车车厢旁,已经堆放了几个布袋和竹筐,借着马灯的光,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米、面,甚至还有一小捆用油纸包好的木炭。
就在这时,那辆一直沉默的黑色马车的车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少年,裹着一件簇新的、毛色油光水滑的玄色貂裘,动作有些笨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他踉跄了一下,站稳身形,抬起头来。
看上去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尚带稚嫩,但眉眼间已初具英气,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齐管家和林婉贞,随即,便牢牢定格在了被林婉贞紧紧护在身后的、那个瘦小得像只受惊雏鸟的身影上。
少年没有犹豫,径直朝着莹莹走了过去。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莹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少年吓到了,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带着惊惶和迷茫的大眼睛。
少年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看着她身上那件打着补丁、被雪水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的旧棉袄,又看到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个没吃完的、已经冻硬了的冷包子,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婉贞、甚至让老管家齐福都略感意外的动作。
他伸出手,动作略显急切,却异常坚定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昂贵而温暖的貂裘的带子。厚重的貂裘从肩上滑落,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瞬间袭来的寒意,双手一展,便将那还带着他体温的、柔软而蓬松的貂裘,严严实实地裹在了瑟瑟发抖的莹莹身上。
貂裘对于莹莹来说过于长大,几乎将她整个儿都包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突如其来的、隔绝了风雪的暖意,让莹莹猛地打了个哆嗦,茫然地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少年低下头,看着被裹在貂裘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莹莹,他的声音还带着属于孩童的清亮,但语气却异常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
“别怕。”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许下一个极其郑重的承诺,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会像保护妹妹一样,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