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6章 暗流汹涌处,针线有灵犀
第0056章 暗流汹涌处,针线有灵犀 (第1/2页)贝贝一夜未眠。
回到那间租住在绣坊后巷,仅能放下一床一桌的狭窄亭子间,她合衣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直到窗外天色由浓墨转为鱼肚白。李公馆门外无意中听来的那几句闲谈,像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莫家……贝贝……若还在世,也该有这般年纪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尖上。那半块玉佩紧贴着胸口皮肤,原本温润的玉石,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硌得她生疼。
她是阿贝,江南水乡渔民莫老憨的女儿。这是她十七年来坚信不疑的身份。可那闲谈中的“贝贝”,那场十几年前沪上显赫莫家的惊天变故,那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双生女……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
养父母从未详细说过捡到她的具体情形,只含糊提及是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在江南某处码头。她贴身佩戴的这半块玉佩,质地绝非寻常渔民之家所能拥有。以前她只当是亲生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从未深思。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迷茫攫住了她。如果……如果她真的与那个覆灭的莫家有关,那意味着什么?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现在何处?那个与她一同降生,却“夭折”了的姐妹,真的不在了吗?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直到天色大亮,弄堂里响起早起邻居的咳嗽声、倒马桶的声响,她才猛地坐起身。
不能乱!她用力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无论身世如何谜团重重,眼下最紧要的,依然是赚钱,寄回家给爹爹治病。养父还躺在病榻上等着药钱,养母还在水乡翘首以盼。这是她来到上海滩唯一的目的,不能因为几句捕风捉影的闲话就方寸大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在彩云绣坊站稳脚跟。只有在这里立住了,才能有稳定的收入,也才能……才有可能去触碰那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
她起身,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但眉眼坚韧的脸。无论前路如何,她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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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绣坊里,气氛却有些异样。
贝贝刚踏进工间,就感觉到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整理丝线。
果然,没过多久,管事的张娘子就沉着脸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昨天贝贝送去李公馆的那套桌屏的回执,后面跟着面色不虞的金姐。
“阿贝,”张娘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昨天你去李公馆送货,可曾出了什么差错?”
贝贝心里一紧,站起身,恭敬地回答:“回张娘子,我将绣品交给了李公馆的女佣,等了回执便回来了,并未出差错。”
“并未出差错?”金姐尖细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夸张的质疑,“那为何李公馆的姨太太今早派人来传话,说咱们送去的桌屏,有一处绣工粗糙,针脚不齐,破坏了整体意境,要求返工,还要扣掉三成的工钱!”
工间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绣品被客人挑剔是常事,但直接扣掉三成工钱,却是相当严重的指责了。
贝贝愣住了。那套桌屏是她亲眼看着金姐最后检查封装的,以金姐的水平和对李公馆的重视,绝不可能出现“绣工粗糙,针脚不齐”这种低级错误。
“金姐,那桌屏昨日封装前,您不是仔细查验过的吗?”贝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金姐。
金姐被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查验不力?还是你想推卸责任?昨天可是你一路提过去的,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路上不小心磕了碰了,或是……或是动了什么手脚!”
这话就说得极其诛心了。暗示贝贝可能因为对派活不满而故意损坏绣品。
贝贝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了,这不是意外,而是针对。金姐容不下她这个手艺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外来户”,这是要借题发挥,把她赶出绣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在这种时候,慌乱和辩解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张娘子,”贝贝转向管事的,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我送货,一路小心谨慎,绣品包裹完好,绝无磕碰。至于动手脚,更是无稽之谈。我阿贝虽来自小地方,但也懂得‘诚信’二字是立身之本。若娘子不信,可否将退回的绣品取来一看?若真是我的过错,我愿一力承担,分文不取,离开绣坊。但若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金姐瞬间有些闪烁的眼神,缓缓道:“也请张娘子和诸位姐妹,还我一个清白。”
张娘子沉吟着。她管理绣坊多年,手下这些绣娘间的明争暗斗见得多了。金姐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几分。这个阿贝,手艺确实灵秀,性子也沉静,不像是个会故意使坏的。但李公馆那边确实传来了不满……
“去把退回的桌屏取来。”张娘子吩咐旁边的一个小学徒。
很快,那套四扇的桌屏被取了回来,放在工间中央的大案上。众人围拢过来。
金姐抢先一步,指着其中一扇屏风上绣着的一丛兰花:“你们看,就是这里!这兰花的叶片,针脚明显凌乱,颜色过渡也生硬,比旁边几处差远了!这不是粗心是什么?”
贝贝走上前,仔细看去。那丛兰花位于屏风角落,若不细看,确实不易察觉。但以她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那几片叶子的绣法,虽然极力模仿整体的风格,但在关键的“藏针”和“晕色”处理上,火候差了不止一筹,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匠气和生涩,与周围流畅自然的绣工格格不入。
这绝不是金姐的手笔,更不是绣坊里任何一位成熟绣娘的水平。倒像是……有人后来故意添上去的,而且添得仓促而拙劣。
贝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送货途中的意外,而是有人在她离开后,在绣品上动了手脚,然后嫁祸给她。而最有机会做这件事的,就是在绣坊里,在金姐的默许甚至指使下。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金姐。金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强撑着气势:“你看什么看?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工间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贝贝身上,等着她的反应。
贝贝没有立刻反驳。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几处“问题”绣线。丝线的质感、光泽,与周围原本的丝线略有细微差异。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绣面,仔细分辨着。
突然,她抬起头,对张娘子道:“张娘子,可否取些清水和干净的棉布来?”
张娘子疑惑地看着她,但还是示意学徒去取。
东西取来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贝贝用棉布蘸了少量清水,极其小心地,轻轻点在那几处“粗糙”的针脚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被清水濡湿后,那几处针脚所用的丝线,颜色竟然开始微微晕染开,与周围牢固不动的色彩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张娘子脸色一变。
“这是劣质染料。”贝贝直起身,声音清晰而稳定,“真正的好丝线,尤其是用于精品绣品的丝线,染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即便遇水,也极难晕色。而这几处针脚所用的线,遇水即晕,说明染料低劣,绝非我们彩云绣坊平日所用的材料。”
她转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金姐,目光如炬:“金姐,您是我们绣坊的老人了,经手的丝线无数。请问,我们绣坊,何时进过这种遇水即晕的劣等丝线?还是说,这几针,根本就是后来有人,用外面的劣质线,故意绣上去,来污蔑我的?”
真相大白!
工间里一片哗然。众人看向金姐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鄙夷。为了排挤一个新人,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不惜损害绣坊的声誉!
金姐张口结舌,冷汗涔涔而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张娘子脸色铁青,看着金姐,又看看贝贝,最后目光落在那桌屏上晕开的色渍上,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
“金姐,”张娘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太让我失望了。从今天起,绣坊主导绣娘的位子,你先让出来,回去好好反省!扣你三个月工钱,以儆效尤!”
金姐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两个平日与她交好的绣娘勉强扶住,灰溜溜地离开了工间。
张娘子又看向贝贝,眼神复杂,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姑娘,不仅手艺好,心思竟也如此缜密,临危不乱,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
“阿贝,”张娘子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次委屈你了。李公馆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这套桌屏……看来是废了,需要重绣。这重绣的活儿,就交给你来主导,可能胜任?”
这是机会,也是考验。主导一套精品绣品,意味着工钱的大幅提升,也意味着在绣坊地位的提升。
贝贝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道:“谢张娘子信任,阿贝定当尽力。”
一场风波,以贝贝的险胜暂告段落。但她也清楚,经此一事,她算是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未来的路,恐怕会更加难行。
然而,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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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齐公馆那气派非凡的雕花铁门外,莹莹停下了脚步。
她穿着那件月白底绣淡紫兰花的旗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薄施脂粉,试图掩盖一夜未眠的憔悴和内心的忐忑。站在这里,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相比,她依然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寒酸。
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上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齐家的老管家福伯。福伯见到她,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是莹莹小姐?快请进。”
福伯是齐家的老人,当年莫家鼎盛时,与莫家往来频繁,对林氏和莹莹一直心存怜悯。
“福伯,您好。”莹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我……我想见见齐夫人,或者……啸云哥哥,不知是否方便?”
福伯看着她故作镇定却难掩紧张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夫人正在花厅用茶,少爷一早就去公司了。莹莹小姐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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