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1章 双璧遗珠,沪上风云再起
第0061章 双璧遗珠,沪上风云再起 (第2/2页)一想到后者,他眼底的寒意更盛。
“不肯说是吧?”他扯着阿贝的手腕,就要将她往公馆里拖,“跟我进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你干什么!放开我!”阿贝彻底被激怒了,也顾不得什么求人帮忙了,奋力挣扎起来。布包袱掉在地上,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的旧衣裳。
“啸云哥!别这样!”莹莹惊呼着,上前一步,想要拉住齐啸云的手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公馆内传来。
“啸云!怎么回事?在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声响起。
齐啸云动作一顿,松开了手。
阿贝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手腕上已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她喘着气,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面容儒雅却自带威仪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短褂、眼神精悍的随从。男人目光扫过门口的混乱,在看到阿贝的脸时,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恢复了沉稳。
“父亲。”齐啸云收敛了脸上的戾气,微微颔首。
来人正是齐家的当家,齐修远。
齐修远的目光在阿贝和莹莹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阿贝身上,沉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齐啸云抢先开口,语气冷硬,“声称来自江南,要找我去巡捕房捞一个叫莫老憨的人,还提到了莫家。”
“莫老憨?”齐修远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曾听闻。”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阿贝脸上,那酷似林氏年轻时的眉眼,让他心头巨震,但多年的商场沉浮让他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姑娘,你找错人了。齐家与莫家虽是旧识,但莫家早已……唉,往事不提也罢。至于巡捕房的事,齐家不便插手,你请回吧。”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和逐客令。
阿贝的心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似乎也破灭了。她看着齐修远那张看似温和却疏离的脸,看着齐啸云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冷意,再看看那个躲在他们身后、怯怯望着自己的、与自己酷似的少女……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她。
她弯腰,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拍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抱在怀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离开了齐公馆那气派而冰冷的大门。
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齐啸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抹倔强的蓝色消失在街角,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滚越大。
齐修远看着儿子凝重的神色,又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莹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芒。他拍了拍莹莹的肩膀,温声道:“没事了,莹莹,吓着了吧?快跟你啸云哥进去休息。”语气是十足的慈爱。
然后,他转向齐啸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只有两人才懂的凝重:“啸云,你跟我来书房。”
齐公馆门前,短暂的混乱平息了。宾客依旧,车马依旧,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峙从未发生。
只有角落里,那个穿着长衫、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再次悄无声息地现身,望着阿贝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随即再次隐没在阴影里,朝着与齐公馆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而在街的另一头,阿贝漫无目的地走着。沪上的繁华与喧嚣在她身边流淌,她却感觉自己像一滴油,融不进去。手腕上的疼痛还在,心口的憋闷更甚。
莫家……那个少女……齐家父子的态度……
所有的线索像一团乱麻,缠在她的心头。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沪上的天,似乎总没有渔村那般清透。
阿爹还在巡捕房里等着她。
齐家的路走不通,她必须另想办法。
她攥紧了怀里的包袱,那半块玉佩的轮廓隔着布料,清晰地硌在掌心。
冰凉的,坚硬的,像她此刻不得不坚硬起来的心。
她得活下去,得把阿爹救出来。
至于那些谜团……总有一天,她会弄个水落石出。
齐公馆的书房,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紫檀木大书案后,齐修远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暮色渐合的庭院,神色凝重。齐啸云站在书案前,眉宇间戾气未散,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西装袖口的一颗纽扣。
“父亲,那女子……”齐啸云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压着烦躁和怀疑,“您也看到了,她和莹莹……”
“我看到了。”齐修远转过身,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岂止是像。那眉眼,那轮廓,活脱脱就是……”他顿住了,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书房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莫家主母林氏,也就是莹莹的亲生母亲。
“她说她叫阿贝,从江南来,为了一个叫莫老憨的养父求到巡捕房。”齐啸云快速梳理着信息,“还提到了莫家旧谊。父亲,您真不记得莫老憨此人?”
齐修远走到书案后坐下,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莫家鼎盛时,仆从如云,结交三教九流,一个远在江南的渔民,我如何能一一记得?”他抬眼看向儿子,目光深沉,“关键在于,她为何与莹莹生得如此相像?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赵家的阴谋?”齐啸云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们害了莫家满门还不够,如今又想用个赝品来搅浑水?接近莹莹,或者……接近我们齐家?”
“不无可能。”齐修远缓缓道,“赵坤其人,心狠手辣,斩草必欲除根。当年莫家那双胞胎……对外只宣称夭折了一个。若另一个并未夭折,而是流落在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今被赵家找到,用来做文章,并非不可能。”
齐啸云心头一凛。若那阿贝真是莫家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是莹莹的双生姐妹……那她的出现,意味着莫家尚有血脉存世,也意味着,当年莫家惨案,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隐秘,很可能对赵家构成威胁,所以赵家要先下手为强?或者,想利用她来对付与莫家关系密切的齐家?
“无论她是谁,无论背后是谁指使,都不能让她接近莹莹。”齐啸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护短,“莹莹经受不起任何刺激。”
齐修远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对莹莹那份超越兄妹之情的呵护,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执念。这执念,有时是软肋。
“光拦着没用。”齐修远沉声道,“堵不如疏。查,必须查清楚这个阿贝的底细。她那个养父莫老憨,是关键。你立刻派人,两条线,一条去江南,查莫老憨的根底;另一条,盯紧巡捕房,看看莫老憨到底犯了什么事,还有,盯紧那个阿贝,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接触什么人。”
“明白。”齐啸云点头,眼中寒光一闪,“我亲自安排。”
“记住,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齐修远嘱咐道,“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稳住莹莹,也……稳住你自己。”
齐啸云抿紧了唇,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齐修远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揉了揉眉心。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书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笼罩着他儒雅却已刻上岁月痕迹的脸。阿贝那张与故人酷似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莫家……林氏……那双胞胎……
当年之事,真的只是赵坤构陷那么简单吗?齐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有些秘密,埋藏了十五年,似乎终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开一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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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阿贝并不知道齐家书房里这场决定她命运走向的谈话。她离开齐公馆那条气派的街道,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汹涌的江流,漫无目的地在沪上华灯初上的街头走着。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卷发的摩登女郎擦肩而过,留声机里飘出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齐家父子的冷漠与怀疑,那个叫莹莹的少女惊惶的脸,还有自己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混乱……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住,几乎喘不过气。
她摸了摸怀里,那几块袁大头和零散铜板还在,是阿爹平日里省吃俭用,加上她偶尔帮补家用攒下的全部积蓄。原本想着若能求得齐家帮忙,这些钱或许能打点一下巡捕房的下层差役,让阿爹少受些苦。如今……这条路断了。
阿爹还在巡捕房里,生死未卜。她不能倒下去。
她强迫自己停止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最紧迫的问题上——活下去,然后想办法救阿爹。
她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找了一家门脸最破旧、价格最便宜的小客栈,用几个铜板租下了一个只有一张板床、四面漏风的阁楼房。放下包袱,她甚至来不及坐下喘口气,就又出了门。
她必须尽快找到活计,赚到钱,才能打听巡捕房的消息,才能有机会去疏通。
沪上机会多,但对一个无亲无故、举目无亲的年轻女子来说,陷阱更多。她去了几家招女工的缫丝厂、纺织厂,不是嫌她来历不明,就是工钱压得极低,还要被工头盘剥。她去码头问过,那里是男人的天下,搬货卸货的粗重活计,根本轮不到她。她甚至试着去一些饭馆询问是否需要洗碗工,也被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天色彻底黑透,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在一家灯火通明的西餐厅后门垃圾桶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正在争抢客人丢弃的、带着些许肉渣的面包边。阿贝看着他们,胃里一阵痉挛般的抽搐。她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块铜板,终究没有勇气去买一个充饥的烧饼。
她转身,默默地离开了那条弥漫着食物香气与腐烂味道的后巷。
回到那间冰冷的阁楼,阿贝蜷缩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用单薄的被子裹紧自己。窗外是沪上不夜的灯火,映得这狭小空间忽明忽暗。饥饿、寒冷、担忧、恐惧,还有白日里那巨大的冲击,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阿爹莫老憨憨厚温暖的笑容,想起了渔村腥咸的海风,摇晃的渔船,锅里翻滚的、虽然清贫却热乎的鱼汤……那些简单而平静的日子,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能哭,阿贝。哭了,就真的输了。
她摸索着,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半块玉佩。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不灭的微光,玉佩泛着温润而冰冷的色泽。上面的云纹盘绕,断裂处的痕迹清晰而决绝。
这半块玉,到底承载着什么?她的生身父母是谁?那个莫家……和它又有什么关系?那个莹莹……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疑问一个接一个,却没有答案。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她混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一些。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多少迷雾,她必须走下去。为了阿爹,也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阿贝就起来了。她用最后一点铜板,在街边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黑面馒头,就着凉水咽下去,然后继续开始在沪上这座巨大的迷宫里寻找生计。
她不再去那些看起来“正规”的地方,转而走向更底层、更混乱的区域。在一条充斥着叫卖声、汗臭味和廉价脂粉气的嘈杂弄堂里,她终于找到了一份临时活计——给一家日夜开工的小染坊搬送染好的布匹。
活计极重,成捆的湿布沉得超乎想象,颜料混合着汗水和蒸汽,将她的蓝布衫染得五颜六色,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又很快磨破,火辣辣地疼。工钱是按件计算,少得可怜,而且工头眼神猥琐,总在她弯腰用力时,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阿贝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扛着。每多扛一捆布,就离救阿爹近一步。她忍受着工头的目光,忍受着其他女工或同情或麻木或鄙夷的眼神,将所有屈辱和疲惫都压在心底。
中午,她舍不得花钱买吃的,只躲在角落里喝了几口自己带来的凉水。下午,体力透支的她,在扛起一捆尤其沉重的靛蓝色布匹时,脚下一個趔趄,连人带布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摔坏了布你赔得起吗?”工头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扬手就要打。
阿贝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短褂、身形精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拦住了工头的手。
“王老五,对个小姑娘,下手这么重?”那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工头瞬间蔫了下去的气势。
“彪……彪哥……”工头赔着笑脸,讪讪地收回手,“这丫头笨手笨脚的……”
被称作彪哥的男人没再理会工头,目光转向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阿贝,在她那双即使布满疲惫却依旧清亮倔强的眸子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磨破渗血的手掌。
“新来的?”他问,语气平淡。
阿贝警惕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彪哥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铜板,扔给工头:“她的工钱,我结了。人,我带走。”
工头接过钱,连连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异议。
彪哥不再多言,对阿贝偏了偏头:“跟我来。”
阿贝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在沪上这几天的经历,让她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意”都充满了戒备。
彪哥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不想知道你那个关在巡捕房里的阿爹,现在怎么样了?”
阿贝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他知道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