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5章玉佩牵缘:针锋相对
第0085章玉佩牵缘:针锋相对 (第2/2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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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公馆,书房。
厚重的丝绒窗帘已经拉上,隔绝了窗外的夜色。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冬夜的寒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林莹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但指尖依旧冰凉。她已经换下了外出穿的旗袍,穿着一身柔软的棉质睡袍,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
齐啸云站在书桌前,背对着她,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苗,沉默不语。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深色的家常便服,少了几分商场上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沉稳,但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未平息。
“啸云哥,”林莹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不确定,“你……打算怎么查?”
齐啸云转过身,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首先,要从那个莫阿贝入手。”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明天会派人去详细调查她的背景。她来自江南哪个具体村镇?是如何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的?收养的具体时间和细节?这些都必须弄清楚。”
林莹莹点了点头,嘴唇微抿:“那……玉佩的事……”
“玉佩是关键。”齐啸云目光锐利,“如果她真是……那么她那半块玉佩的来源,必须与当年的情况对得上。同时,我也会让人重新秘密调查当年莫家出事时,负责照顾你们姐妹的乳娘张妈的下落。她当年坚持说另一个孩子夭折了,但如今看来,她的话未必可信。”
提到“姐妹”二字,林莹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如果……如果她真的是……”她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恐惧,“那我……我该怎么办?”
齐啸云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中微软,放缓了语气:“莹莹,无论真相如何,你都是林姨的女儿,是在齐家长大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齐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的承诺,一如既往地坚定。
林莹莹抬起头,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喃喃道:“啸云哥,谢谢你……”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除了感动,还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神色。那里面有依赖,有不安,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可能失去现有一切的恐惧。
齐啸云没有察觉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的思绪已经飘远,飘到了那个叫莫阿贝的女子身上。
他想起她塞回玉佩时那迅速而警惕的动作,想起她撞上自己目光时那一瞬间的怔忪与随即的疏离。
这个女人,像一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充满谜题的书。而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地想要将其翻阅、解读的欲望。
不仅仅是因为玉佩,因为身世之谜。
更因为,她本身。
“不早了,去休息吧,莹莹。”齐啸云站起身,结束了谈话,“别想太多,一切有我。”
林莹莹顺从地点点头,放下茶杯,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齐啸云重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望着公馆花园里在夜色中模糊的树影。
沪上的夜,深了。
但某些潜藏在暗流之下的东西,却刚刚开始苏醒。
莫阿贝。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带来的是风暴还是转机,我都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夜色中的闸北区,与齐公馆所在的法租界仿佛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没有梧桐掩映的幽静马路,没有灯火通明的花园洋房,只有挤挤挨挨、低矮破旧的里弄房子,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混杂了煤灰、马桶与廉价脂粉的复杂气味。
贝贝回到和几个绣坊女工合租的亭子间时,已是深夜。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中间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上还堆放着几个装杂物的旧木箱。同屋的阿彩和另外两个姑娘已经睡下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只有靠近门口的上铺还空着,那是她的位置。
她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没有开灯,借着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邻家微弱的灯光,摸索着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冰冷的被褥带着一股潮气。她蜷缩着躺下,却毫无睡意。
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在视线里摇晃,与今晚博览会上的灯火辉煌、齐啸云深沉的目光、林莹莹苍白的脸、还有那两块仿佛宿命般呼应的玉佩……交织在一起,反复冲撞着她的脑海。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枚紧贴着皮肤的玉佩。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另一个女儿……夭折了……”
这是她偶尔从养母莫大娘欲言又止的叹息中,拼凑出的关于自己身世的零星信息。养父母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只知道当年在码头捡到她时,她裹着的襁褓料子很好,不像寻常人家,身边只有这半块玉佩。他们猜测她可能是遭了难的大户人家孩子,但具体是哪家,为何被遗弃,一概不知。
她也曾想象过亲生父母的模样,想象过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从未想过,真相可能以这样一种方式,伴随着一个与自己容貌酷似的女子和一位身份显赫的少爷,如此突兀地揭开一角。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夭折”了的孩子,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温婉动人的林莹莹小姐,可能是她的孪生姐妹?
意味着那个看起来高高在上、却几次三番出现在她身边的齐啸云,可能与她的过去、甚至未来有着某种她尚未理清的联系?
意味着她贝贝,这个在江南水乡跟着养父母摸鱼抓虾、在沪上绣坊里埋头讨生活的“阿贝”,可能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曾经显赫如今却零落成泥的身份?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了她。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狂喜,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茫然和……不安。
她想起了阿爹莫老憨被黄老虎手下打断腿时,那痛苦的**和额头上滚落的冷汗;想起了阿娘为了凑药钱,当掉陪嫁银镯子时那红肿的双眼;想起了自己离家来沪上时,在码头回望,阿娘那在寒风中不断挥舞的、粗糙的手。
她的根,她的牵挂,在江南那个虽然贫寒却充满温情的水乡小村。
沪上很好,很繁华,有她施展技艺的舞台。但这里的繁华背后,是看不见的算计和冰冷的规则。今晚那短暂的、因玉佩而起的波澜,已经让她嗅到了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
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不能乱。她来沪上的目的很明确——赚钱,治好阿爹的腿,让阿娘不再为生计发愁。
金奖是一个契机,她必须抓住。至于身世……且走且看吧。该来的,总会来。
想通了这一点,心头那纷乱的思绪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终于合上沉重的眼皮,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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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公馆的书房,灯光却亮至深夜。
齐啸云并没有休息。他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泛黄的旧报纸,上面赫然是数年前关于莫隆“通敌”案的报道,字里行间充满了当时舆论的喧嚣与指责。
但他看的,并非报道本身。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深邃的目光没有焦点,显然思绪早已飘远。
“叩叩——”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齐啸云收回思绪,沉声道。
书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中年男子。他是齐家的管家,也是齐啸云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姓陈,府里上下都称他一声“陈叔”。
“少爷,您吩咐的事,初步有了一点眉目。”陈叔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沉稳。
“说。”齐啸云坐直了身体。
“已经确认,那位在博览会上获奖的莫阿贝小姐,目前确实在城隍庙附近的一家‘锦绣坊’做学徒兼绣娘。她是大约三个月前从江南来的,籍贯登记的是苏州府下属的一个叫‘杨柳镇’的临水村落。”陈叔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关于她的收养情况,还需要时间派人去当地细查。”
齐啸云点了点头,这些信息与他之前了解的差不多。
“还有,”陈叔顿了顿,继续道,“我让人留意了林小姐那边……她回房后,似乎一直未曾安睡,灯亮了很久。期间,她身边的丫鬟小翠悄悄去小厨房熬了安神汤。”
齐啸云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莹莹心思细腻敏感,今晚的冲击对她而言,确实太大了。
“知道了,让下面的人多留心照顾。”他吩咐道,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叔,“陈叔,当年莫家出事时,负责照顾两位小姐的乳娘张妈,后来去了哪里,可有线索?”
陈叔微微躬身:“少爷,这正是我要汇报的另一件事。根据当年的记录,张妈在莫家出事后不久,就以‘年老体衰、回乡投亲’为由离开了沪上。登记的去处是她的老家,安徽歙县。但……”
他抬起眼,看向齐啸云:“我刚刚动用了一些旧关系尝试查询,发现歙县那边并没有查到符合张妈年纪和特征的、近几年从沪上回去的妇人记录。”
齐啸云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没有回去?
一个在莫家伺候多年、深知内情的乳娘,在莫家倒台后,既没有留在沪上,也没有返回原籍,那她去了哪里?是隐姓埋名,还是……被人安置,甚至灭口?
当年莫家的案子,果然疑点重重。而这失踪的乳娘,很可能就是揭开双胞胎女儿命运之谜的关键。
“加派人手,不惜代价,也要找到这个张妈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齐啸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少爷。”陈叔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另外,关于那位莫阿贝小姐……少爷打算如何处置?是否需要……”他做了一个“请来”或者“监视”的手势。
齐啸云沉默了片刻。
眼前再次浮现出贝贝将那玉佩塞回衣领时,那警惕而迅速的动作,以及她看向自己时,那清澈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疏离。
直接“请”来,势必会打草惊蛇,也可能吓到她。暗中监视……他下意识地排斥这种完全将她置于被动位置的方式。
“暂时不必。”他最终做出了决定,“锦绣坊那边,找个可靠的人,以长期订购高端绣品的名义接触,先观察。不要让她察觉异常。”
他想看看,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这个叫莫阿贝的女子,会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他想看看,她那看似单薄的身躯里,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力量和韧性。
“是,我明白怎么做了。”陈叔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齐啸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沪上的天空,难得能看到几颗疏星,微弱的光芒在都市的霓虹映衬下,几乎难以辨别。
莫阿贝。
林莹莹。
两块玉佩。
一个失踪的乳娘。
一桩尘封的旧案。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因这个突然出现的、带着水乡气息和惊人绣艺的女子,而被重新串联了起来。
他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平静的夜色下悄然酝酿。而他,已然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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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沪上的绣品行业因博览会的结果而泛起不小的涟漪。莫阿贝这个名字,连同她那幅夺得金奖的《水乡晨雾》,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贝贝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那晚的插曲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依旧每天早早来到锦绣坊,坐在靠窗的位置,埋首于绷架和五彩丝线之间。只是,来找她定制绣品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些衣着体面的太太小姐,点名要“金奖绣娘”莫阿贝亲手制作。
绣坊的老板对她更是客气了几分,工钱也悄悄给她涨了一些。
贝贝沉下心来,认真对待每一份订单。她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她将大部分工钱都仔细收好,盘算着这个月底就能寄一笔不小的数目回江南。
关于玉佩和身世的疑虑,被她深深压在了心底。她像一只谨慎的、在陌生丛林里觅食的小兽,本能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她注意到,偶尔会有一些看似普通、但眼神格外精明的人来绣坊,不像是真心买绣品,倒像是……在打量什么。她也隐约感觉到,坊间关于她“可能大有来头”的传言,似乎悄悄流传开来。
这让她更加警惕。
这天下午,她正在赶制一条定制的手帕,绣的是简单的兰草图案,要求却极高,针脚必须细密均匀,不能有一丝错漏。
“阿贝,外面有人找你。”同屋的阿彩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好奇,“说是……齐氏企业的人,想跟你谈笔大生意。”
齐氏企业?
贝贝拈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针线,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襟,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绣坊的接待室里,坐着一位穿着藏蓝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中年男人,并非齐啸云本人。
见到贝贝出来,那人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您就是莫阿贝小姐吧?幸会幸会。我是齐氏企业下属百货公司的采购经理,姓王。我们公司非常欣赏您的绣艺,想跟您谈一笔长期合作的订单。”
他递过来一份制作精美的合同草案,条款优厚得令人咋舌,订购的数量更是远超贝贝的想象。
“长期合作?”贝贝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合同,只是抬起清澈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对方,“王经理,我只是一个小绣娘,恐怕担不起齐氏这样的大生意。”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莫小姐过谦了。您的金奖实力有目共睹。我们齐少……哦不,我们公司是诚心诚意想与您合作。价格方面,还可以再商量。”
贝贝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齐少……
果然是他。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那份诱人的合同。有了这笔长期稳定的收入,阿爹的医药费,家里的债务,甚至以后更好的生活,似乎都触手可及。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然而,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这优厚合作的背后,是她尚未弄清楚的身世谜团,是那位齐少爷深沉难测的目光,是可能随之而来的、她无法预料的麻烦和危险。
她需要钱,但她更需要安稳,需要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主动权。
“对不起,王经理。”贝贝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清晰而平稳,“谢谢贵公司的抬爱。但我目前技艺尚浅,需要时间精进,恐怕无法承接如此大量的长期订单。如果贵公司确实欣赏我的绣品,可以像其他客人一样,按件定制,我会尽力做好。”
她拒绝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他显然没料到,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小绣娘,竟然会拒绝齐氏抛出的如此诱人的橄榄枝。
“莫小姐,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条件……”他还想再劝。
“不用考虑了。”贝贝微微欠身,“坊里还有活计,我先失陪了。”
说完,她不再看那位王经理僵硬的脸色,转身,挺直了那看似单薄却蕴藏着无限韧性的脊背,重新走回了那间充满了丝线气息的、属于她的工作间。
阳光从窗户斜射而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和她手中那枚闪烁着寒光的绣花针上。
沪上的水很深,但她贝贝,要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八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