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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璞》

《夺璞》 (第2/2页)

鲁直默然。沈墨言的判断是对的,如此重宝,在民间只会招祸。
  
  “但我需要周兄相助。”沈墨言目光灼灼,“明日献石,需有真正懂石之人在侧。周家世代在将作监供职,令尊曾主持营造延福宫,对天下奇石了如指掌。有周兄作证,此石方不会被埋没。”
  
  鲁直沉吟良久:“你要我如何作证?”
  
  “不必伪饰,只需如实道来——道出你如何识破伪装,又如何发现真相。”沈墨言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我凭记忆临摹的闽商家传手札,与石纹完全对应。明日,你我同去。”
  
  崇宁三年九月初七,延福宫集英殿。
  
  沈墨言与鲁直伏地而拜。御座上的徽宗皇帝赵佶,正全神贯注地审视那方青灰石。这位以书画冠绝当世的君王,有着异乎寻常的艺术嗅觉。
  
  “抬起头来。”声音清越。
  
  鲁直抬头,瞥见御案上摊开的正是沈墨言所献帛书。一旁侍立的,赫然是当朝太师蔡京。
  
  “周砚,你父周琛曾任将作少监,可是?”蔡京缓缓开口。
  
  “回太师,正是。”
  
  “那你对石理应有家学。”徽宗指尖轻抚石面星斗纹,“你说说,此石‘坤舆髓’之名,典出何处?”
  
  鲁直深吸一口气,将从《云笈七签》《禹贡山川图》乃至《山海经》的记载娓娓道来。他语速平缓,却引经据典,将“坤舆髓”的传说、历代类似奇石的记载、乃至此石纹路与当今山川的对应关系,一一阐明。
  
  殿中寂静,唯闻鲁直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他讲到如何从落叶焦痕生疑,如何发现药粉下的真相,如何对照闽商手札确认此石来历。最后,他说:
  
  “陛下,此石之贵,不在可饰宫室,而在可鉴天下。石纹如山河脉络,星斗如州府方位。若命有司按图勘察,或可明水利、知矿藏、通漕运,此乃天赐大宋之图谶。”
  
  徽宗眼睛亮了。这位君王对艺术的痴迷,此刻与治国奇想产生了奇妙共鸣:“好一个‘天赐图谶’!沈墨言献宝有功,赐绯鱼袋,擢盐铁判官。周砚——”
  
  “学生在。”
  
  “你眼力过人,博闻强识,可愿入翰林图画院,兼将作监丞?”
  
  鲁直怔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此刻,他想起的是贾文轩那句“认亏非傻蛋,示弱易乔妆”。
  
  “学生才疏学浅,恐难当重任。此次识石,实属侥幸。”
  
  徽宗笑了:“倒是谦逊。也罢,先授将作监主簿,在沈墨言麾下参详此石奥秘。你二人需在三个月内,绘出完整的《坤舆石图谱》。”
  
  “臣,领旨。”
  
  走出集英殿时,秋阳正好。鲁直恍如隔世。
  
  沈墨言在宫门外等他,二人相视,却一时无言。良久,沈墨言低声道:“周兄今日在殿上,为何推辞翰林院之位?”
  
  鲁直看着宫墙外高远的天空:“沈兄,你当真相信那石是‘坤舆髓’?”
  
  沈墨言面色微变。
  
  “我查过典籍,”鲁直缓缓道,“《云笈七签》确有‘坤舆髓’记载,但描述与此石并不完全吻合。那闽商手札笔迹,墨色太新,不似百年旧物。还有,石上星斗纹路——”
  
  “周兄!”沈墨言急止,四顾无人,方压低声音,“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鲁直盯着他:“你早知道那石是假的?”
  
  “不,我是直到你刮开石粉,才确定的。”沈墨言苦笑,“但那时,贾文轩那句话点醒了我——示弱易乔妆。既然大家都以为这是假玉,何不将错就错,让它变成另一种‘真’?”
  
  “所以你伪造了手札,编造了‘坤舆髓’的传说?”
  
  “手札是真的,我只是……稍作润色。”沈墨言目光深远,“周兄,这世上有两种真:一种是石头本来的真,一种是世人相信的真。前者重要,但后者,往往更能成事。”
  
  鲁直忽然全明白了。从宴席上的伪玉,到今日的“坤舆髓”,沈墨言布的局,一重套一重。而他鲁直,不过是这局中关键的一子。
  
  “你需要一个耿直、懂石、有家学背景的人来‘识破’伪装,‘发现’真相。”鲁直声音干涩,“如此,这‘坤舆髓’的传说才可信。而我父亲在将作监的旧谊,能确保此石被重视。”
  
  沈墨言长揖:“周兄恕罪。但此事对你我、对大宋,未必是坏事。陛下已下旨,按石纹勘察天下山川,这将是本朝最大的地理勘查。无论石纹是真是假,勘察本身,就是利国利民之举。”
  
  鲁直默然。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他想起了很多:想起宴席上众人对伪玉的惊叹,想起贾文轩那看似醉话的箴言,想起御殿上皇帝眼中的光芒。
  
  最后,他想起少年时父亲的话:“砚儿,这世上最难辨的不是真伪,而是人心。但比人心更难的,是在真伪之间,找到那条对的路。”
  
  “三个月,”鲁直终于开口,“我会绘出最详尽的《坤舆石图谱》。但图成之后,请沈兄允我一事。”
  
  “周兄请讲。”
  
  “我要亲手在那石上刻一行字:崇宁三年秋,愚者得之,智者识之,天下用之。”
  
  沈墨言怔了怔,旋即大笑:“好!就依周兄!”
  
  三个月后,《坤舆石图谱》成,献于御前。徽宗大悦,命颁行天下州府。
  
  又三月,根据石纹线索,在秦州发现大型银矿,在楚州疏通古漕运故道,在蜀地加固都江堰。朝野震动,“坤舆髓”被奉为国宝,供奉于天章阁。
  
  沈墨言官至工部侍郎,鲁直任将作监丞。二人常于天章阁中,对石而坐。
  
  岁末雪夜,鲁直值宿。阁中烛火摇曳,那方青灰石静卧锦垫,石上他亲手刻的那行小字,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他忽然想起宴席那日,贾文轩醉后的诗:
  
  遍野燕山石,愚夫以宝璋。
  
  连城夜光壁,怪砺弃荒塘。
  
  原来,宝玉与顽石,只在世人一念之间。而真正珍贵的,或许不是石本身,而是识石的慧眼、用石的胸怀,以及明知可能是伪,仍愿让它成真的勇气。
  
  窗外风雪愈急。鲁直添了件衣裳,就着烛火,开始绘制新的水利图——根据“坤舆髓”纹路推演,汴河有三处堤坝需加固。
  
  真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方石头,正在改变这个时代。
  
  就像那年秋天,碧梧叶落时,一群书生的宴饮,无意中开启的故事。而故事的真伪,唯有秋风与明月知晓了。
  
  阁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鲁直搁下笔,看着石纹中那些金色星点。恍惚间,它们似乎真的在流动,如星河,如岁月,如这浩荡人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终都化作史书上一行淡墨,与人心深处一点不灭的光。
  
  他吹熄烛火,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原来,这就是贾文轩那句“认亏非傻蛋”的真意——有些亏,值得认;有些傻,必须犯。因为人世间最精明的计算,往往藏在大智若愚的转身里。
  
  就像此刻,他明知石可能是伪,仍愿相信它是真。
  
  因为信,所以真。
  
  风雪叩窗,如岁月轻叹。而那天章阁中的石头,静默如初,承载着所有的秘密与荣光,等待下一个百年,被另一双眼睛重新看见。
  
  那时,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鲁直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夜他要绘完这张图,明日,工匠们就会按图加固堤坝。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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