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收获》这名字……取得是真好啊!
第71章 《收获》这名字……取得是真好啊! (第1/2页)司齐蹿回宿舍,反手关上门,动作快得像后头有狗撵。
心还在腔子里“咚咚”敲鼓,怀里那两封信硬邦邦地硌着肉。
他三两步蹿到桌前,也顾不上开灯,就着窗外将暗未暗的天光,摸出那把刀刃有点锈的小裁纸刀。
先拆燕京的。
牛皮纸信封厚实,他小心沿着边裁开,手指头都有点不听使唤。
里头先掉出他自己寄去的那摞稿纸,最上头一张空白处,多了些朱红色的蝇头小楷,是季老的笔迹。
他心头一热,像揣了块刚出锅的烤红薯。
展开信纸,季老那清癯有力的字跳进眼里:“…心绪难平,竟有半晌无言…”
看到这句,司齐腮帮子一紧,牙关莫名咬住了。
往下看,“构思奇崛,寄意遥深…可示人也”,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他心坎上,敲得他耳朵里嗡嗡的。
最后那句“戒骄戒躁,更上层楼”让司齐的脑子有些发蒙。
大师不愧是大师。
眼光真准!
一眼就看出咱写的小说不错。
嘿嘿嘿……
司齐都忍不住傻笑起来,实际上,季羡霖先生对小说的评价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然,他也不会傻笑出声了。
除了这封信,还附着了一份非常具体的修改意见:
季羡霖用极简练的笔触点出几处“或可商榷”:某处关于印度教仪轨的描述,与先生早年游历南印所见主流习俗“略有出入,可再核查”;某处海洋生物习性细节,与“五七年《自然》杂志某篇考察报告所述微有不同,建议斟酌”;结尾处关于“叙事真实”的哲学探讨,先生认为“或可再深挖一层,使其更具普遍性”……
寥寥数语,却句句点在关节上,像老裁缝捏着针,精准地挑出了线头。
司齐看着看着,嗅着浓郁的桂香,鼻子竟然有点发酸,又忍不住咧嘴傻笑。
这些细微之处,自己写作时也曾模糊觉得不够踏实,却未能深究,到底功夫浅了。
这些修改处分明是先生灯下戴了老花镜,一行行、一字字推敲过的。
这沉甸甸的“或可商榷”,比一万句泛泛的夸奖都金贵。
他仿佛能看见燕园书斋里,那位清癯的老人如何搁下笔,对着稿纸沉吟的模样。
这份严谨与爱护,暖烘烘地熨帖着他这几个月的孤寂。
他小心翼翼把季老的信折好,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那颗点点鹅黄色的桂树,丹桂飘香,可及十里,大师留下的墨香又能飘出多少里呢?
稳了稳神,又去拆上海的。
金老的信就活泼多了,字迹也潦草些。
司齐同志:
见字如晤。
长春一别,忽忽两月有余。常在编稿倦时,想起你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与那些“刁钻”问题。不意今日竟收到如此厚礼——整整一包《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全稿。拆封时手指竟有些发颤,非为别的,实是这厚度吓着老夫了。
先说读后感。
此三日,我如着魔矣。老伴笑我“魂被海怪叼去”,诚然!来信即读,茶饭不思,老伴强按我颈椎敷热毛巾时,我竟嫌她唠叨。读至“理查德·帕克跃入丛林头也不回”处,老夫掷稿长叹,热泪盈眶;及至结尾“你喜欢哪个故事”一问,更是悚然而惊,在书房独坐良久。
此作之妙,约有三端:
一曰“寓言之骨,小说之肉”。你将宗教哲思、人性拷问,化入如此瑰奇壮阔的漂流故事中,竟无半点生涩。孟加拉虎是虎,亦非虎;食人岛是岛,亦非岛。此等笔力,在青年作者中实属罕见。
二曰“以实写虚,以虚证实”。海洋气象、动植物习性、航海知识,你写得那般确凿,仿佛亲身历之。然在这“实”的基石上,你建起信仰、恐惧、孤独的“虚”之大厦,最后竟让读者自问:何为真实?是事实的真实,还是心灵选择的真实?此一问,重千钧。
三曰“东方的皮,人类的魂”。你写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的交融,写东方家庭的伦理,写瑜伽与祷告,骨子里叩问的,却是人类共通的困境:当文明剥离,人何以成人?当故事瓦解,人何以自处?此作气象,已超出地域与时代。
再说几处细部:
开篇写树懒,我初觉冗长,读至中途方知是伏脉千里。妙!
猩猩乘香蕉漂来那节,黑色幽默中见大悲悯,我击节良久。
食人岛昼夜之变,狐獴如潮,此等想象,非有通天眼不能为。然岛上莲花食人、酸液溶骨的设定,是否过于狰狞?可稍作柔化。(页边有红笔小字:此处或可隐喻信仰之甜美与腐蚀?)
最后调查员对话,神来之笔。但派成年后皈依三教、研究树懒的结局,略嫌工整,若再添一二闲笔,或更余韵悠长。
最后说几句体己话。
司齐,我编《寓言》数载,阅稿无数。多见精巧比喻,少见这般以血肉为舟、以魂魄为楫的宏大寓言。此稿之气魄、之完整、之深刻,在我眼中,已非“习作”,而是可立文坛的成色之作。
然,正因其不凡,问世之路恐多崎岖。篇幅长,题材“洋”,宗教色彩浓,恐有编辑部望而却步。
或可将此稿投于《收获》。巴老眼界高远,或能识此明珠。(巴金出生于1904年,金绛出生于1923年,两人相差一辈人。)
长春夜谈,我曾言“三年五载,或有所成”。今观此作,是我眼拙了。你以数月之功,走旁人数年难至之途。后生可畏,老夫欣慰之余,亦感惭愧——惭愧我当日仍小觑了你的野心与能量。
临笔再嘱:
纸短话长,余容后叙。
秋凉,望加餐饭。
金绛
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二日夜
“茶饭不思,老伴强按我颈椎敷热毛巾时,我竟嫌她唠叨。”,司齐忍不住“噗嗤”乐了,眼前浮现出金老戴着老花镜、趴在稿纸上、老伴儿在旁边又气又笑数落的画面。
只是鼻子莫名,却有点酸。
他不以为意,只当是刚才被桂花香味熏过的后遗症了。
信尾那句“或可将此稿投于《收获》”,像道闪电劈进他天灵盖,手里的信纸都抖了抖。
《收获》!
那可是几乎所有文学青年梦里才敢踮脚瞧一眼的圣殿!
他捏着两封信,在渐渐浓稠的暮色里站了半晌。
胸口那股憋了不知多久的气,终于长长地、颤颤地吐了出来,带着点铁锈味,又掺着桂花的甜。
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文竹,叶子在晚风里晃了晃,像是也在替他点头。
他把信仔细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又觉得不保险,掀开床板,藏到那口掉漆的铁皮箱子最底层,压在几本硬壳笔记本下面。
想了想,又抽出来,借着夕阳的余晖,把季老信里“可示人也”和金老信里“《收获》”那几个字,用手指头肚儿,反反复复摩挲了好几遍。
纸面粗糙的纹理,划过指尖,有点痒,又有点烫,还有一点莫名的战栗。
是肃然起敬吗?
或是别的?
他不懂。
或许是他现在不懂!
“咚咚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