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冬营
第六十九章 冬营 (第1/2页)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地降临,不是在深夜,而是在一个灰蒙蒙的午后。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皮甲和帐篷上沙沙作响,很快便化为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密集地覆盖下来。不过半日功夫,连绵的营帐、起伏的丘陵、以及远处那片曾经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场,都被裹上了一层刺眼的银白。
过冬不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大汗的最终命令随着这场大雪一同抵达——全军就地构筑冬营,来年开春再定行止。
营地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喧嚣的工地。所有能动弹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士兵们挥舞着工具,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拼命加固营帐,挖掘更深的地窖以储存宝贵的粮草和燃料,并用积雪混合着泥土,垒砌起一道道防风御寒的矮墙。
巴特尔因为左臂的伤,没有被安排强度太大的劳作,而是和其他一些轻伤员一起,负责将砍伐来的木材锯成合适的长度,或者编织加固营帐用的草席和绳索。即使是这样相对轻松的工作,在严寒中也变得异常艰难。手指很快冻得僵硬麻木,呼出的白气在眉毛和胡茬上结成了细小的冰凌。左臂的伤处对寒冷格外敏感,那种深入骨髓的酸痛,比夏日伤口的灼痛更加难以忍受。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难得见到阳光。营地里积雪深及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费力。取水成了大问题,河面结上了厚厚的冰,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才能砸开。配给的口粮开始收紧,肉干和乳酪变得更加珍贵,更多的是寡淡的糊状物和硬得像石头的面饼,仅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严寒和物资的匮乏,像两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伤兵营里的死亡率在悄然上升,不仅仅是重伤员,一些体质稍弱或者伤势恢复不佳的轻伤员,也往往在某个寒冷的清晨被发现已经僵硬。死亡变得如此平常,以至于连负责清理尸体的人都显得有些麻木。
巴特尔蜷缩在自己那顶加固过的、依旧漏风的帐篷里,身下垫着能找到的所有干草和破布,身上盖着那条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带着霉味的厚重毡毯。即便如此,寒冷依旧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针,穿透层层遮蔽,刺入他的骨髓。他不得不时常站起来活动,以免被冻僵。
他看到了阿尔斯楞,后者所在的斥候营如今主要负责在营地周边巡逻,警戒野兽和可能存在的、同样在严寒中挣扎的零星残敌。阿尔斯楞的脸被冻得皲裂,眼神里带着一种被恶劣天气磨砺出的烦躁和坚韧。
“妈的,这鬼地方,”一次巡逻路过时,阿尔斯楞踩着脚,对巴特尔抱怨道,“比咱们草原上的白毛风还邪性,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巴特尔默默地将自己刚领到、还没舍得喝的一小口劣酒递了过去。阿尔斯楞愣了一下,也没客气,接过来仰头灌下,一股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让他苍白的脸上暂时有了一丝血色。
“谢了,”阿尔斯楞将空皮囊扔回给巴特尔,看了看他依旧显得有些虚弱的脸色和畏寒的左臂,“你自己也当心点,这天气,伤口最怕冻。”
巴特尔点了点头。他看着阿尔斯楞和其他巡逻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暖意,尽管这暖意如此微弱,转瞬便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匠作营在冬营的建设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刘仲甫带着匠役们改进了营帐的结构,设计并制作了更多用于固定和保暖的构件,甚至还利用缴获和搜集来的材料,试制出几种效率更高的取暖炉具,虽然数量有限,只能优先供给高级军官和重要的物资仓库,但也算是在这片严寒中带来了一丝技术的慰藉。
巴特尔偶尔会远远看到刘仲甫在风雪中指挥若定的身影,他身上那件匠人袍服似乎永远沾着油污和木屑,与周围银装素裹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创造者的笃定。
至于阿依莎,巴特尔只远远瞥见过一次。她和其他俘虏一起,在士兵的看守下,清理着营地主干道上的积雪。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旧的羊皮袄,整个人缩成一团,动作机械而迟缓,像雪地里一个快要被冻僵的灰色影子。巴特尔很快移开了目光,心中那份莫名的牵挂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奢侈和不切实际。
夜晚是最难熬的。风雪呼啸着掠过营帐,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仿佛无数亡灵在旷野中哀嚎。帐篷里滴水成冰,呼出的气息在头顶的毛毡上凝结成霜。巴特尔将怀中那两本册子贴身藏着,用体温保护着它们不被冻坏。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他有时会拿出来,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仅仅是感受着它们硬质的轮廓,仿佛就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对抗这严冬的、微弱的精神力量。
冬营的日子,缓慢、寒冷而压抑。生存成了唯一的目标,所有的雄心壮志、爱恨情仇,似乎都被这无情的冰雪冻结了。巴特尔每日重复着单调的劳作,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体力,忍受着伤处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望着帐篷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的世界,心中一片茫然的平静。他不知道这个冬天会有多长,多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他只知道,像营地里所有幸存者一样,他必须熬下去,一天,又一天。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在这座巨大的、冰冷的冬营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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