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9章朱砂点破兄弟义,铜漏滴尽鬼雄心
第3659章朱砂点破兄弟义,铜漏滴尽鬼雄心 (第2/2页)每一次这样的献祭,都让这权柄更加沉重冰冷,也让他自己离那个曾与夏侯惇月下对饮的曹孟德,更远一步。
那么,自己什么时候,从人,变成了鬼?
曹操闭上眼,思索着。
或许,是从自己开始『多疑』的那个时候吧……
多疑,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毒。
这毒,并非曹操生而有之,而是被残酷的现实一勺勺喂出来的。
第一口毒,就是洛阳北门尉的少年意气。他执法严明,棒杀蹇硕叔父,换来的是明升暗降,远调顿丘。权力的第一次打击告诉他,规则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脆弱如纸。忠诚和正直,有时换来的不是赏识,而是忌惮和放逐。
第二口毒,吕伯奢一家的血。也是他心中永远洗不去的污点与梦魇。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嘶吼,是他恐惧催生的极端防御,也是多疑之毒,第一次赤裸裸的爆发。
第三口毒,第四口毒……
都是背叛。
倾尽全力,几乎家底赔光,可是招募而来的兵卒,拿了他的兵饷,却一夜之间背叛了他。
将张邈视为好友,将身后托付给他,结果却迎来了再一次的背叛……
背叛,彻底浇灭了他对『情义』的最后幻想。
他开始明白,在权力的棋盘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忠诚需要用最严密的监视和最冷酷的手段来维系。
自此,他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审视与防备。
梦中惊醒,枕边常备利刃;入口的饮食,必先由亲信尝过;将领出征,其妻儿必留为质……
这些,都是多疑开出的恶之花。
明知道多疑如跗骨之蛆,为何不改?
因为,不能改!
曹操睁开眼,眸中再无半点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深,如九渊寒潭。
他深知多疑的代价……
然而,在东汉末年这个政治环境极端恶劣的修罗场,多疑不是性格缺陷,而是生存的本能!
山东之地,中原之内,好人不长命!
曹魏政权内部,从一开始,就有隐患。
夏侯氏、曹氏宗族势力庞大。如夏侯渊、曹仁,其忠诚虽毋庸置疑,但其家族势力的膨胀本身就对曹操的绝对权威构成潜在威胁。颍川荀氏、陈氏,冀州崔氏等世家大族,根基深厚,盘根错节,他们依附曹操是为了家族利益,一旦曹操势弱或有更优选择,背叛并非不可能。
寒门出身的将领如乐进、于禁,虽忠心可用,但也可能被各方势力拉拢利用。
曹操必须像最高明的棋手,利用宗室压制士族,利用寒门制衡宗室,利用皇权的虚名统合各方。任何一方的失衡,都可能引发倾覆。
从被通缉的逃犯,到割据一方的诸侯,再到权倾天下的丞相,曹操深知『在野』与『执政』的身份的转换意味着什么。他曾经是规则的破坏者,现在则必须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任何挑战现有秩序的人,无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内部的潜在威胁,都必须被无情碾碎。
多疑,就是他维持这种绝对掌控的神经末梢。
也是他维持统治的最后手段。
『报!』大帐之外,传令兵卒急急而来,『温县急报!』
『传!』
曹操沉声说道。
信报递送到了案头,灯火之下,每一个墨色,似乎都弥漫着烽火的气息。
曹操看过了一遍,沉吟片刻,『来人,传文若前来。』
荀彧很快的来了,就像是他根本也没有睡觉的习惯一样。
曹操将信报递给了荀彧,沉默着,没说什么。
『骠骑到了河内?』荀彧很快的看完了信报,颇为惊讶。
信报是程昱送来的。
程昱表示,他派遣的探子,装成是河内的士族子弟,前去拜见『斐潜』,虽然没有得到『斐潜』的接见,但是远远看到了斐潜,也算是证明了『斐潜』到了河内……
虽说程昱没有在信报之中明确表示什么,但是潜在的意思是他在河内的『诱饵』工作现在已经完成了,成功的引诱到了骠骑!
诱饵么,若是钓到鱼之后,不能及时扯一把,那么就等于是将诱饵送进了鱼肚子里面了。
『若是据此报……』曹操起身,站在了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屏风上的地图之前。
他的声音低沉,在偌大的军帐中回荡,仿佛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诱饵……或许已成……』
他背对着荀彧,目光投向舆图上河内温县的位置。
在舆图上,温县的墨色似乎刚好被一盏油灯的光晕笼罩,显得有些刺眼,让曹操难以看清,『文若……汝以为,这鱼……上钩了么?』
灯火摇曳。
荀彧皱眉端坐,久久不语。
曹操也没有敦促,只是站在地图之前,也是沉默。
荀彧修长的手指再次拂过那份薄薄的帛书,仿佛要透过墨迹,触摸到河内温县那被围困的城墙,感受到程昱此刻的心境。
这一份信报,是程昱以性命为墨写下的赌注。
真,假,虚,实。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点点的错误,就可能演变为胜负之间的无尽鸿沟。
所以,程昱也不敢确凿的写明斐潜确实在河内,只是描述了他手下的探子的『所见』……
『明公所虑极是。』
荀彧终于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冷静得与帐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程仲德以身为饵,诱骠骑入彀,其心可嘉,其胆可佩。然……骠骑绝非易与之辈。此人用兵,常虚实相生,奇正相合。他若真意在河内,倾巢而来,则温县危如累卵,仲德恐有覆灭之虞;他若只是虚张声势,以疑兵示我,则我等援救仲德,轻者徒耗兵力,奔波劳累,重者……』
程昱是不是真的『自愿』以身为饵,这并不重要。
山东中原之地,封建王朝之中,一切过程都可以忽略和改写,只有结果才是最为重要的。
『臣以为,若仅凭一二子弟所言,便是发兵河内……』荀彧沉声说道,『实为不智也。』
曹操缓缓转过身,直视荀彧,『以文若之意,程仲德信中所述……这骠骑现身之事……不足为凭?或是……捏造伪报?!』
荀彧接口道,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明公,此非伪报也,乃远见之……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
『嗯?』曹操踱步至案前,手指重重敲在程昱信报上,『文若是说……这是骠骑,有意为之?』
『骠骑之重,乃全军之所要,关中之要害,岂能轻易暴露其所在?』荀彧缓缓的说道,『两军交战,乃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中军之要害,被敌方所察……其中之要害,骠骑不可能不知道……』
曹操皱着眉,捋着胡须。
『正因为骠骑素来谨慎……而此刻,敌我大战方酣,他竟轻易让「河内士族子弟」近前?此事实在是……太过刻意,太过……顺遂了。仿佛就是要将「骠骑在此」之事,亲手送到我们面前一般。』
荀彧抬着头,眼眸当中闪耀着华光,『虽说兵家之事,有一疑则当另以计之,然如今之局,不容稍忽!若是骠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错而失之,也必为憾事!故而程仲德急信而至此,非其不知其所疑,乃不愿失所机也!』
曹操闻言,点了点头,『文若此言,甚为中肯。』
曹操原本对于程昱这种不太明晰,甚至连一个『建议』都没有信报,很是不满意。
毕竟如果是一般的普通将领军校,那倒也罢了。
作为程昱,也是谋臣之一,怎么能拿着这种不能确定真假的信报送到曹操桌案之前?
可是荀彧这么一说,程昱的这个『疏忽』,就变成了程昱也无法确定真假,只能向曹操求助,请曹操来指点决断……
这就很合理了。
荀彧顿了顿,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钉,铿锵有力,『臣以为……此事关键之所在,并非见其人!乃查其虚实!是带着三万精骑,还是仅有一千疑兵?这才是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