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时度势
审时度势 (第1/2页)未时正刻暖阳犹存,然龙泉山麓的秋寒已渗,山阴处似有若无的丝丝白雾飘然流向山下陵江县城。
山麓东边的小道,只杨婉柔的马车铃声“叮当~叮当~”地回响。
轿厢内,杨婉柔慵懒的倚着金线枕,阖着眼帘思量着:宫内选秀,除外臣推举,民间查访更赖内庭。
想那已故的刘太后,原是嫁了蜀地银匠的凡妇。若非内侍民间查访,怎得后来凤仪天下……
“咔擦~咔擦~”轿帘外,车轮碾着山路碎石,车身一阵颠簸。
摇晃间,那凤翅鎏金香球在锦褥上滚动起来。幸而此乃宫内作匠所制,内有三层套环,才至香灰不撒,只是内燃香粉却将香球炙得滚烫。
杨婉柔凤眸微睁,伸出葱白玉指将那香球径直抓起,托到眼前。
灼烫的刺痛感从手指直冲她的心里,锥心痛楚虽教她紧咬朱唇,但身子却觉得着无比通畅。
她左右凝视着香球上的凤翅,鼻尖轻嗅着甜美之气。摩挲之间,眼前又浮现出四日前那封密信。
困龙游于险滩,鸾鸟蜇卧荒野,皆时之势也。
以无艳之慧、武后之姿尚有困窘之时。然其心怀高义,不堕尘泥,终得浴火重生、凤鸣九天。
小娘子才貌无双,色艺双绝。岂可图一时之利而堕凡尘,自褪凤羽着俗纱,供臣仆驱使?
…………………………
本公事只为查得实证,替官家护好社稷,别无他意。若小娘子能心怀高义,亲屈片刻之身,得陵江县钱庄账册……
则老奴以为,以小娘子血脉之高洁,南唐遗韵之传承,定可如刘太后故事,虽暂蛰卧蜀地,终一飞冲天。明年五月便是天子首采佳期,老奴还担着皇城内查访之责,望小娘子勿失良机。
勾当皇城司公事,陈敬上。
皇城司、吕相、晏枢密……且看这三家谁能给我卖得力气……杨婉柔正暗自思忖,却被车夫喊话打破。
“小娘子,赵掌柜正在路边等候。”这晏枢密耳目倒是勤谨。杨婉柔指尖滑过香球凤翅,感受着锥心灼痛,似鸾凤浴火一般。
“赵掌柜是否不胜脚力?奴家车马可是从山北绕东麓都过来了。”她撩起车帘一角切声问道。
“荒郊野外,在下实是不放心小娘子一人。”赵牧春凑到轿厢近前,温声揖礼道“还是陪着小娘子一并去客栈稳便些。”
哼,恐是晏枢密亦或者赵青另有嘱咐,教你严加看管吧。或是怕我将这账册货与他人,那时晏枢密或者无大隐忧,你兄弟恐要按律问罪了。
“嘻~奴家这便多谢赵掌柜体恤了。”杨婉柔嘴角微翘,弯着新月眉,俯下身来将轿帘拉起“不若进来坐坐,好过在外面吃风。”
一颦一笑,一俯一撩,真真是:
柳叶荷纱随心摆,石榴粉晕入目来。
醉仙煮酒勾魂意,半抹流云掩月痕。
莫非是方才爬山劳累,是以有些错觉?赵牧春回想着,但只是闪过他刚到碑林,杨婉柔行万福礼时双峰坦然欲出的样子。她行吉拜礼的样子却想不真切了。
“还、还是不必了,在下坐外面替小娘子驾车。”赵牧春移开了凝定在双沟的视线,对着车夫道“我驾车便是,你可自来。吃住相干事只寻小伙计刚子。”
“这……”
“且听赵掌柜吩咐便是。”杨婉柔放下轿帘重新坐定“有劳赵掌柜执鞭了,奴家今晚可得敬掌柜三杯。”隔着帘幕,声音隐隐,端得更显娇柔飘渺。
想是晏枢密多虑了。虽是有些南唐贵胄遗风,终不过无籍色妓而已。晏枢密又何必嘱我对她严加看护,还言说若她持账册欲与他人,便着李大郎、三郎妥处?赵牧春摩挲着怀中竹节密信暗自思忖。
“驾!”——“啪!”,赵牧春一扯缰绳,扬鞭打在马后驱。马一声低鸣,车驾缓缓而动。
车行风来,山间有鸦雀啼鸣而归,赵牧春的口鼻钻入了轿厢中的丝丝香甜之气。
“小娘子这香可不是凡品,闻着忒教人心安。”赵牧春觉着晏枢密所言定有他的道理,便开口探到“其实阿兄来便可了事,你又何必亲来犯险。”
“此香名‘鹅梨帐中香’,乃奴家先祖所创。须得上好沉香并熟鹅梨,三蒸三制。是以民间不多见。”
杨婉柔那飘渺清丽之音透出轿帘,混着香气教赵牧春颇有静而入定之感。
“赵掌柜与王长贵吃喝月余,仍未得钱庄紧要。奴家思着报答晏枢密之恩义,是才故意遗落玉牌惑他。”
“唔~如此说来是小娘子有意教车夫撞倒那王长贵?”赵牧春背着轿帘沉吟道“为何阿兄不曾先来信教我知晓此事?”
“赵掌柜这便是冤着奴家了。”一只似若无骨的手轻拍赵牧春肩头“车马惊了他确是意外。奴家不过顺势而为,是以不曾与晏枢密和赵青商议。”
“方才奴家见你急奔上山,这又行了半路,定是口渴。”杨婉柔递来一青釉素瓶“若不嫌弃奴家饮过,且饮了这半壶酒水。”
赵牧春微微一侧脸,便瞧见那粉颈延额。他立时转过头去道“下山路风寒,小娘子且快进去,在下不渴。”
色魅人心,沾染不得,说不定何时就变成了毒刃……赵牧春心念闪动:先前未曾打过交道,我还当她不过一件霓衫。如是看来,倒有几分心思。
于是开口问道“原来如此。可小娘子终是鸾凤。又何必为区区钱庄勾当以身入局。”
“奴家自记事起,便是晏枢密着赵青使人教奴家诗词歌舞,熟记小周后家事。后又李后主与她制香之法,又蒙晏枢密以养女荐入鸾阁之喏……”
杨婉柔倚着轿厢门柱,一手拉着轿帘,一手把把弄着香球道“若得如此,则祖宗门楣复明。怎教奴家敢不以身纾困。”
说到此间,杨婉柔脑海里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那是三四岁间她始有记忆,至今仍清楚刻在心底的一幕。
“从今往后你就叫杨婉柔,记住了吗?”晏枢密彼时长须黑发,在山水园林间持扇而立。而立之年身着云纹锦绣的赵青蹲在她身边。
“你本姓周,南唐小周后便是你三代先祖。”赵青拉着她的小手温声叮嘱道“此是你我之间隐秘,你只消谨记在心,切莫诉与他人,不然便惹恶鬼晚间来寻你。”
“呜呜呜~”三四岁的杨婉柔被赵青最后重重恶鬼两字,并着他在手心用力一按,吃痛又受惊吓,不由得大哭起来“我记下了,我不与他人说……”
“你要说‘奴家’,不可自称‘我’。”晏枢密走上前来,收了扇子轻轻拍打手心道“待你二九之后,我便荐你去见天子。若你有幸得圣眷,便可重耀祖上门楣。”
“我、我……奴家记住了。”杨婉柔怯生生的望着晏枢密,止了哭声问道“什么是圣眷和门楣?”
“将来你自会知晓。”晏枢密捻须微笑道“他叫赵青,今后他领人教你宫闱仪范,习六艺之雅。你可将他当父兄敬之。”
“哦~奴家记下了。”
“若你长大,如何报答他?”赵青拉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指着晏枢密道“你要记得,是他将你救了你的命,又重给你名字。”
杨婉柔瞧了瞧赵青,又望着笑吟吟的晏枢密,不知他们话里深意。但她还是跪下来对晏枢密叩头道“奴家当牛做马报答。”
此后,在京师郊外,杨婉柔便开始了她日出而习歌舞,日中吟诵诗词,日落背记小周后生平的生活。至她十岁,又教她朝廷典章律法,朝廷大事乃至各州府衙所司。日复一日,寒来暑往,细里她已然记不真切了。
“在下定将小娘子此番恩义报与晏枢密知晓。”赵牧春扬了扬马鞭,“啪~!”一声打在马后驱。
杨婉柔身子不由一颤,年幼时每背习出错,便要吃几番笞打。若是记错小周后家事,手心后背血痕十天半日亦不消减。
她这话倒与阿兄说的无二。赵牧春心下思量:若真能扶她入鸾阁,则晏枢密掌了相印便不惧范枢密‘抑挠幸’的新政之议。
彼时阿兄从晏枢密恩荫入仕,或有五六品,三年磨勘拔擢四品便能执掌一州之地。我便效王富春手段……晏枢密此一子十五年方见其功,确是弈中高手。
“只是这王富春教李大个攀扯小筑,还说是仰慕小娘子才行劫杀,此时小娘子便不应再来此地。”赵牧春驾着马车,微微侧脸上下打量倚着轿厢门柱的杨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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